第四十章热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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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蓉蓉感受到震撼。

现场演奏与手机播放的音效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且不说琴的问题,房内的声学设计将一切强弱,延长,乃至最细微的处理都毫无保留地呈现与她。她头一次感觉到音乐并不是一条蜿蜒的曲线,也不是一幅扁平的画卷,而是层次丰富的汪洋——每一朵细浪都是那么地鲜活饱满,仿佛具有神妙的生命力。

当然,最扣人心弦的还是演奏者本身。

实际上,她也通过老师分享的视频欣赏过一些世界名家的演奏,所以,知道弹琴的手并不一定和琴音一样优雅——有些看上去显得很吃力,有些则很粗野,有些甚至像在琴键上乱摸一气。关于这一点,老师解释是由于乐曲的难度过高,所以演奏者不得不扭曲了手指的正常形态,否则无法达到作曲家规定的音阶跨度与弹奏速度。

可到了顾惟这里,乐曲的难度似乎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他的手原本就美得如牙雕一般,而当这双手开始在琴键上游走、抚摸、飞跃,就连均匀优美的琴键都成了他的陪衬。面对这样一台体积数倍于人的庞然大物,他不仅不显得气弱,甚至以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驾驭其上。他并不只是用手在弹奏——腰部,背部以及肩膀——精韧有力的肌肉好像压制住她一般自如地压制住整台钢琴。他的技巧已经纯熟到根本不需要考虑指法的问题,只需要把手放到琴键上,丝滑的音阶就会从指尖下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仿佛生来就该如此简单。

在这样一副完美的图卷中,那双手上的刮痕显得格外突兀,这是她今天在浴室里的杰作。

两首练习曲弹罢,顾惟回过头来,问她想听什么。她愣怔两秒,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她仔细思索了一会,说:

“《热情奏鸣曲》可以吗?”

“贝多芬?”

她颔首,莫名地有些害羞。热情……这是一个别具意味的词,她无法想象“热情”出现在他的身上会是什么模样。

顾惟从鼻间轻哼一声,然而脸上却带着点浅笑。

“你还真不客气。”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众多曲谱中抽出一本贝多芬的奏鸣曲集,翻到名目,转过头问她:

“会翻谱吗?”

她摇摇头。

“音乐课没教识谱?”

“教了。”

她也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前挪出小半步,似乎想到他的身边一起翻看那本曲集。然而,那个有着钢琴和顾惟的高雅世界却忽然使她产生出犹豫,只因这一瞬间的犹豫,她失去了靠近他的勇气。

黑色的眼睛里少见地掠过一丝体谅。他走到她面前,把曲谱摊开,她只看了一眼就摇头说自己看不懂。

音乐课只教了最基本的识谱,像这样眼花缭乱的谱面她当然是看不懂的,何况钢琴谱还有两只手。

顾惟自己把谱子再看了一遍,放到钢琴的谱架上,就手弹奏起来。

原本在弹奏练习曲的时候,她还沉浸于琴音的华丽,陶醉于他在钢琴前的优雅。然而在接下来的二十余分钟里,她竟然完全忘却了自己的迷恋,不自觉地勾起许多思绪。

叁个乐章的《热情奏鸣曲》,除却中间的行板,几乎每一拍都充满紧张的冲突与张力。谱面上纷繁的减七和弦到了顾惟的手中,似乎变作浑然天成的情感流露。热情,激情,这是一种充满矛盾与纠葛的情感——时而像冰,时而像火,时而亲昵,时而粗暴,既冷酷又狂热,既压抑又冲动。

然而,那并不是顾惟的热情。他只是在这二十分钟里如实地再现出二百五十年前作曲家的情感。如果说震撼她的琴音是出自顾惟本身,那么那种讳莫如深的痛苦,烈如熔岩般的热情,则是出自贝多芬。激昂的音符使她回忆起曾经感受过的自我矛盾与种种挣扎,尤其从第叁乐章开始,暴风雨般的情感在体内交织冲撞,直到精彩的尾声结束,眼中泛起的泪意也并未随之消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距离钢琴一米开外的她,甚至比亲手接触琴键的顾惟更加深有感触,更能产生出共鸣。琴声是如此铿锵有力,干脆利落,使她感到无论是痛苦本身,还是忍受痛苦的心灵,全都具有毋庸置疑的必然性。这是来自二百五十年前饱受痛苦折磨,却从未向其屈服的英雄的训导。

一曲奏罢,空气再度归于阒寂。

幽深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她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看了她好一会。

“怎么了?”

她眨眨眼,拭去眼角的泪水。为了答谢顾惟的演奏,也为了不将情绪泄露出去,她由衷地称赞起他的琴艺:

“没有……弹得实在是太好了。”

说完,他的眼神却并无变化,那样的眼神,像要把她整个看透。

她连忙转移了话题:

“弄伤你的手,真的对不起……”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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