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10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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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便是资金上的窘迫。

打从二哥从日本归国后这个家便一直是他在养,如今他离开了,这一切便再次落回了白清嘉肩上;她如今不像之前那样有租赁房子的压力,家人们都去了海外、也不必她出钱供大家吃饭,可家里的佣人她显然是请不起了,因此后来还是将大家都放走、另给每人都准备了一笔还算可观的抚恤。

她其实也不是不能找徐冰砚要钱,他在离开上海之前还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位秘书,说无论她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对方帮忙安排,她却不太想跟他开口要钱,毕竟如今他在前线打仗、钱粮都很吃紧,她又何必再给他添一些额外的负担?

她只需要他的秘书帮她打点一下申办刊物的文书程序,其余的若干细节还是打算亲力亲为,包括资金——她计划将自己的首饰和前段日子名流们赠送的礼物清点变卖出去,折出一些银钱来支撑报刊的运营、至少也要让几个在编辑部忙前忙后的女孩子可以糊口。

金银首饰之类的外物她的确早已看淡了,眼下便毫不吝惜地全都拿了出去,统共只留下了他给她的求婚戒指和二哥赠给她的那条红宝石项链;程故秋也很大方,把自己多年积攒的稿费拿出了不少,约莫也有几千大洋,足可以让他们这个小小的刊物安安稳稳地运转上大半年。

一切都像是步入了正轨,她便终于可以既安稳又忙碌地过日子了;只是在他走后她便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便是每晚睡前都在日历上计数,每当太阳落下山去便默默地在那一天的数字上画一个叉,一天天一遍遍,一直把日子翻到了来年。

她便这样跟秀知他们一起过了圣诞节又过了新年,过段日子又一起过了除夕夜,那个人始终都在远方,报纸上频繁变动的消息让她在恍惚间以为离他很近,而实际上……又那么那么远。

第170章 奇迹 以生命的名义,赋予未来无尽的希……

一月下旬他们的第一份成刊终于出炉了。

编辑部的女孩子们都很兴奋, 连一贯内敛清冷的孟柯都开心得涨红了脸,捧着那本薄薄的杂志喜不自胜;其他人就更激动,天天都要跑到经销的书店去蹲守, 时刻关注着他们那本宝贝杂志的销路。

——结果还是不错的, 出刊的第一期售出了一千二百册。

与畅销的大刊物相比这个成绩自然不值一提, 可对于她们这个新成立不久的小编辑部来说却已是十分喜人;白清嘉很大方, 把所有的进项都给了学生们,另也给了一直帮忙的李锐和程故秋一些补贴。

这两人都没收, 前者说他已算是入了这刊物的资,等往后赚得多了再收不迟,后者嘿嘿一笑,一边挠头一边随和地说:“我就不收了吧, 天天到小姐门上蹭吃蹭喝,单是咖啡也喝出一份红包了,再收钱还像什么样子?”

白清嘉听言莞尔, 还是坚持要给, 李锐连连摆手、躲她就像躲洪水猛兽,一边快步往门外走一边匆匆地说:“白小姐不要折腾人了, 你这样往后我可不敢来了……”

——不来?

那怎么行。

编辑部的学生们还等着他这位资深的编辑执教, 还有秀知……最近大家的会一散李锐便会偷偷去教秀知识字,他要是不来了耽误的事可多着呢。

白清嘉抿嘴一笑,最后还是不再坚持了。

她们创办刊物的事情后来在学校里传开了,许多即将卒业又不想回家嫁人的女学生便都开始试着去编辑部应征工作, 有的成有的不成;徐冰洁也听说了这件事,纠结畏缩了很久还是咬牙决定登门去见一见嫂子,无论如何……她都欠她一个诚恳的道歉。

站在白公馆门前的那一刻她的内心特别恐惧,哥哥和张颂成都不在、她和嫂子之间便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年轻的女孩子还不懂得如何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即便默默准备了几个月也还是惶恐、还是怯懦。

她两腿都在抖,心更是紧紧揪成了一团,敲门进去的时候先看到了嫂子身边的侍女秀知,对方开门见了她明显一愣,接着眼神中便染上了一丝嫌恶和冷漠,语气虽还算客气,但显然带着几分生硬,问她:“徐小姐怎么来了?可有什么事?”

她缩了缩脖子,心中的勇气又溃散了一些,张口想要说话、结果却依然一片静默,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满脸都是苍白的尴尬。

秀知不知这位小姐已经失声,看她别别扭扭地站在门口心中也难免浮起一层郁气。

她对她家小姐找的那位姑爷自然是一万个尊敬一万个感激,可眼前站的这位小姑却未免太让人难受,不仅过去就对小姐频频出言不逊,如今又间接害死了她家的二少爷——天晓得二少爷是多好的人,倘若他还活着这个家又怎么会四分五裂不像样子?

……可不都是徐小姐害的。

秀知心下不虞,面上自然也就露不出什么好脸色,只可冷淡地跟人点个头,顿了顿才问:“您是来找我家小姐的?”

徐冰洁一听赶紧点头,上赶着的模样却让秀知心中更加不屑,只漠然地应道:“那您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我先去同我家小姐通报一声。”

屋里正跟学生们一起校对稿件的白清嘉一听徐冰洁找上了门,心绪自然也是万般复杂。

其实她明白,二哥的死是日本和直隶省的人一手造成的,即便是那个罪大恶极的苏青也不过只是他人手中的工具,遑论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徐冰洁?

……她其实是无辜的。

可二哥毕竟因此遇害了……巨大的伤口难以弥合,白清嘉既不是菩萨又不是圣贤,努力不迁怒已经是她的极限,要做到心无芥蒂地如寻常姑嫂一样跟徐冰洁相处……她的确做不到。

她犹豫了一会儿,从有许多人在的大屋子里出去了,站在屋子的走廊里斟酌,一开始开口让秀知把人打发走,结果秀知人都快走到门口了又被叫了回去,白清嘉沉沉叹着气,又让她把人领进来。

“不想见就别见了……”秀知心里难受得紧,眉头都皱成一团了,“小姐的身子最近也不好,何必非要勉强见那不想见的人?”

可不是?

兴许是太累了,白清嘉最近连饭都有些吃不下,但凡见点荤腥都要脸色苍白,前几日桌子上摆了条炖鱼、就那么一点腥气便让她头晕作呕,休息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事,拖着也不是办法……”

——可不是?

她能怎么办?让一个不明内情的半大孩子偿命?她已经是那个人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又怎么忍心让他承受像她一样失去至亲的苦痛?

想到这里白清嘉的嘴角不禁染上了一丝苦笑,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变了,过去那个不愿忍让放纵恣意的白小姐早已在无形间消失了踪影,现在的她越来越像母亲,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克制,只是没那么爱哭罢了。

原来一个人成熟长大的标志……便是学会沉默着受委屈。

可对徐冰洁来说长大却是另一种含义——它意味着要学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为此付出代价。

诚然当初泼油漆的事件发生之后她也对自己的嫂子道过歉,可那显然都是碍于哥哥的情面、自己心里并没有多少真诚的愧疚,她把她当成外来的闯入者、要分走哥哥关爱的进犯者,甚至是要把她逐出家门的侵略者。

可现在她再也没有这些想法了。

她错信了苏青、把最阴毒凶恶的歹人当成了亲如手足的好友,结果累得白二少爷殒命、甚至险些一并害死自己的哥哥;而一直被她视作敌人的嫂子却在哥哥最艰难的时候选择跟他结婚,甚至不肯跟随她的家人一起到大洋彼岸避祸,继续留在这里等着哥哥回来。

她……她错得有多么离谱。

眼下她跟着秀知一道进了白公馆的大门,一见到苍白消瘦的嫂子便忍不住鼻酸流泪——她知道自己没脸哭的,可事到临头却还是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嘴呜咽,看着对方努力地张开嘴巴——

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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