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兰月娥这位密首扬名之作。
那时候朱侍郎风头正盛,圣眷正浓,十分得宠。谁也没想到,他府中一个小婢女出面告状,拿出书信账本,力证朱侍郎与叛党勾结,私供铁器。
那时红花卫的骑长卫玄刚上任,他样貌不错,可惜跛了一足,心思一向极深。
卫玄上任没多久,就搞了件大事情。他刺人隐私,抓住朱侍郎把柄,以谋逆之罪诛其九族。朱侍郎几个儿子腰斩弃市,朱侍郎自己被判凌迟,他熬到了第二天,便抵不住死了。
这件事情闹得极大,当时也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那小侍女以奴告主,本该斩首。以奴告主,又或者亦妻告夫,便算主人有杀人、贪墨等行径,也该处死。亲亲相隐,便是如此。
不过卫玄把事情搞得有点大,把这件事情搞成谋反。那么既是如此,这案子便不适用于奴为主隐得条例。
这小婢女作为一颗棋子,居然便活下来。
卫玄觉得她是个人才,便将她纳入红花卫,当作好苗子栽培起来。
那时候兰月娥已经惹得许多人不满意,旁人只觉得她身为婢女竟对旧主如此无情,未免心肠太狠。
朱侍郎大约也并无谋反之意,只是贪图财帛,私卖铁器。他纵然应该获罪,却绝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这也是朱侍郎运气太差,恰逢卫玄这么个冷面阎罗上场,以他一家子人命用以扬名。
从此京畿之地,倒是被朝廷压得服服帖帖。陛下倒觉得卫玄干得漂亮,只求身侧安宁,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年那个小婢女,入了红花卫后倒是如鱼得水,后头竟成为红花卫中五位密首之一。
就好像兰月娥说的那样,这桩旧事安雪采是知晓的。
那时候兰月娥不过十二三岁吧,也在朱家养了两年,据说朱家待她也是极好。
那么样一个女孩子,居然能有如此狠辣心肠,害了主人满门,自然也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别人都说兰月娥生性恶毒,行此恶事,难怪之后更加变本加厉,手段如此的残忍。
然而如今兰月娥这般说来,安雪采却也是知晓这背后隐情。
然而他仍然冷了一张脸。眼前兰月娥纵有千般风情,却也融化不了安雪采的铁石心肠。
谁也不知道安雪采的心里面怎么想的。
兰月娥脸颊之上犹自沾染了晶莹的泪水,唇角却不觉泛起了笑容,她轻轻说道:“那时候,我才十二岁,继续服侍夫人。老爷看我眼神渐渐不同,轻声轻语,说要教我写字。夫人,她也不会管这些事的。”
兰月娥轻轻的说着这样子的话儿:“安郎,我能怎么样?我没有选择,我若不依附红花卫,那时候我还能去哪里?我入了红花卫,又怎能不心狠手辣。你有这样心气儿,便该懂我心思。似咱们这般出身下贱的人,想要往上爬,总是需要比旁人艰难。这世上有些人,含着金钥匙长大,生来什么都有。安郎,咱们跟他们不一样——”
兰月娥还是老话术,总是说咱们。那么这样听着多了,似乎便觉得当真跟她是同一处。
说到了这儿,兰月娥伸出手,要去拉拉安雪采的衣服角。
安雪采却猛然退后一步,面色十分难看:“我与你,自然是不同。我怎会跟你一样!”
他想到了兰月娥搜刮小孩子拿去卖掉,还有许多狠辣之事。如此种种,都令安雪采想要作呕。
兰月娥面孔朝下,面色微微一僵。
安郎嫌她肮脏,偏喜欢如萧玉锦那般干净的东西吗?
那种狠色,令人不寒而栗。可兰月娥没抬头,安雪采自然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兰月娥的嗓音却是极柔顺:“安郎,无论你怎样待我,奴都是心甘情愿。”
“便是我死了,心里也绝不会对你有半点怨怪。只盼,你给咱们孩子寻一个好母亲,不要让别人知晓孩子有这么样的一个娘。”
她绵密的柔情,就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要将安雪采拢入这张网中。
安雪采再也按捺不住,拂袖而去。
兰月娥言语激起的那点儿共鸣使得安雪采避如蛇蝎,他是绝不愿意承认的。
他之所求,是受人尊敬,让人羡慕。
这么一个泥地里蕴满了黑暗的女人,岂能将自己缠绕。
和别的女人不同,一开始安雪采对兰月娥是避如蛇蝎的。
可不知怎的,自己跟兰月娥却搅到一处。
这等黑暗污秽的存在,自然绝不会跟自己相配。
与他相配的,乃是世间高贵耀眼的存在。
他本来还有些生萧玉锦的气。
可不知道怎的,安雪采一下子又不生气了。他恨萧玉锦如此决绝,毫不容情,不知道跟自己转圜一番。可如今想来,这般行径方才配得上萧玉锦。这富贵堆里养出的牡丹花,则必定如此高傲、任性。
兰月娥的种种,逼得安雪采都透不过气来。
此刻他前所未有渴望见到兰月娥,他脑子里甚至还划过了叶凝霜的身影。
如果不是兰月娥算计,将河州剥削太狠,又耍弄手段淡化叶凝霜的存在感,也许自己跟凝霜也不至于如此。
甚至到了最后,也是兰月娥的下属跳出来,人前威胁叶凝霜。
安雪采之前不愿意这么去想,是因为这些事情是安雪采默许的。
安雪采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了。
失去了妻子,他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