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湮墟里,同样身穿翠色长裙的女修扬唇轻讪。
阁楼岑寂无声,曲道知看着与自己仅有一墙之隔的姑娘,指尖悠悠一动,随她一并勾勒出七杀阵法的轮廓。
乾六,兑七,离九。
身后是陪伴了她千百年的书架,高大而沉默,好似巨人。
包括她在内,湮墟里的一切都是消失于现实之中、即将被遗忘的东西。
除了她房中的一册又一册古书。
想来真是讽刺。
从踏入仙途起,曲道知唯一的心愿,便是活上个千年百年,破解所能见到的一切法阵、学会所能找到的一切法诀,她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且有自知之明。
当她把这个理想告诉师傅,得到一声善意的笑。
“可法阵法诀那么多,只凭你一个人,怎么能全部破解呢。”
师傅说:“更何况修道之人亦有寿命,要想活到千岁万岁,谈何容易。”
曲道知很不服气。
师傅说过,她的天赋在当今独一无二,比所有法修都强,凡是她想破解的术法,无一不是迎刃而解、手到擒来。
要是能一直一直研究下去就好了。
直到某天,曲道知终于知道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魔族的七杀阵法诡谲繁复,她与师傅被困其中,直至剩下最后一柱香的时间,也没能把它解开。
师傅说,出去之后好好钻研阵法,莫要让师门蒙羞。
师傅说,不要一意孤行,把自己同旁人隔开。多笑笑,多出门走走,多与同门交谈心得,有空帮她去喂喂城里的猫。
“你的学识来源于我,我则是自幼跟随你师祖。许多人已经不记得你师祖的名字,但说起聚灵阵、飞花诀、摘星术,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想那些孑然一身的散修,他们死了便是死了,什么也剩不下,我们却是不同。”
师傅还说:“你看,就像天上遥遥相隔的星星,串连成片,才有了星空。我们亦是如此,人生虽短,总有薪火相传的时候。”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直到如今,曲道知已经记不起师傅的模样。
视线所及之处,趴在地上的姑娘仍是聚精会神。
姜之瑶薄唇微动,虽然没发出声音,曲道知却知晓她的意思。
东南景门,正南死门。
生门……位于正北。
要是能一直一直研究下去,那就好了。
她曾无数次这样想过。
那日的魔族来势汹汹、毫无征兆,满城百姓仓皇逃窜,在连天火光里,曲道知推开房门。
可她终究没有出去。
楼阁之内,藏有无数自古流传的书册典籍。一旦无人看守,要么落入魔族手中,要么付之一炬,尽数埋葬于火海。
那是从师祖一脉传承而来,属于他们的星星。
也是……师傅赠予她的星空。
她必须守住这里,直到援兵赶来。
天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随着七杀剧颤,湮墟里的执念亦在消散。
隔着一道模糊的、不为人知的墙壁,跨过千百年漫长的岁月,两道翠色的影子静静对峙。
好在她守住了,直到魔族齐齐发动杀招,也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古书被风沙侵袭,纸页发出哗哗响音,曲道知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呀,这个拿着她笔记的小孩,居然也喜欢绿色。
废墟之中,白纸上的毛笔倏然顿住。
紧随其后,是愈发快速的疾书。
真是不可思议,天道想。
本该断绝的学问传承而来,本该背道而驰的人们齐聚此处。
以一抹异世魂魄的到来为引子,凌散的命运串连成形。无论是书册学识,还是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善意,似乎都拥有了传递的意义。
这是违逆了天道法则的蝴蝶效应,一滴滴水珠凝成浩瀚江河。
无数因果汇集,仿佛只为了这一刻。
只为这一刻。
水镜之外,江逢月哽咽说不出话,不去理会眸中噙着的眼泪,死死握住秦止掌心。
水镜倒映的影像之中,庞大的食铁兽现出真身,身形挺拔如山,一掌拍飞汹汹魔潮,从喉咙里发出更为凶猛的嘶吼;鼓声笛声交织而起,秦楼敛眉拔剑,身后的陆望亦是凝神,江星燃的莲花灯冲开一片灿然亮芒,白也扬刀,斩碎姬幸头顶的一团黑烟。
湮墟弥散如烟,谢寻非始终将女孩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