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语气平淡:“更何况,我在外摆摊已经被人骂了伤风败俗,倘若大摇大摆去那么多女子聚集的地方,指不定又要被如何去说。”
对于修真界的绝大多数修士而言,这段话听起来都显得格外匪夷所思。
夏见星闻言微顿,很快接下话茬:“错不在你,不过是那些人因循守旧、顽劣刻薄罢了——你弟弟的身体还好吗?”
少年笑道:“好多了,他方才入了眠,不能来向您道谢,不过之前醒着的时候一直在对着我说,要多多报答您。”
他们你来我往交谈了几个来回,最终道别的时候,少年给每个人都送了个竹节编织的小玩意儿。
秦萝见惯了苍梧仙宗仙气飘飘的法器珍宝,乍一见到这般亲切可爱的凡俗之物,一时间生了兴趣,将它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手艺不错吧?”
夏见星走在她身旁,用指尖轻轻捻起小玩具,逆着阳光瞧了瞧。
这样从侧面望去,少年的五官显得愈发漂亮,鼻尖精致而挺拔,长睫弯弯上翘,肤色被日光一晃,竟生出些许透明般的清透感,手指也是修长白皙,骨节不算分明。
秦萝眨眨眼,又听他继续道:“方才那人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带着六岁的弟弟过活。他没上过学堂,加之是个男子,找不到用来养家糊口的工作;又因为条件不好,很难寻到合适的妻家,于是干脆在外支了个小摊,卖些刺绣和小玩具。”
陆望抿抿唇,低声开口:“可是……因是男子,所以得到了邻里之间的流言蜚语吗?”
“不错。”
夏见星点头:“在御龙城里,男子应当居于深闺、研习琴棋书画,像这种在市集中抛头露面的,很可能被污蔑为浪荡之人,甚至是所谓的‘不守夫道’。”
秦萝听着听着皱了眉:“为什么要这样呢?男人和女人没什么不同啊,我爹爹是很强的剑修,我娘吹曲子也特别厉害。”
还有用刀的傅清知姐姐、打鼓的骆明庭师兄、擅长符咒术法的云衡师兄。
不管是男是女,在她看来,全都是十分优秀的人。
秘境外的江逢月与秦止同时露出微笑,秦楼斜眼睨他们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被夸奖短短一句话便如此高兴,幼稚。
“原因很多。”
夏见星沉默须臾,看了看腰间别着的长剑:“御龙城灵气稀薄,在很大程度上,与凡人界没什么两样。修真界固然以修为至上,但在这种地方,修行的作用便被限制了不少。”
陆望恍然:“就像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样——因是人魔两界交接之处,所以灵力不多,很少出现筑基以上的修士。”
他认真想了想,声音有些低:“大家平日里都会下地做农活,男子往往生得高大,力气也更多,一来二去,在家中地位亦是更高。”
在她之前生活过的福利院里,秦萝听说过类似的言论。
女孩似乎总不如男孩子受宠,苏萌萌就曾对她讲过,自己的爸爸妈妈更喜欢弟弟,之所以生下第二个小孩,便是想要得到一个男婴。
还有另一个姐姐提到过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传宗接代”,全是让她难以理解的东西。
——就连更小一点的时候和妈妈一起生活,秦萝也无意间听见过邻居间的交谈: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孩,那该多苦啊。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现在这样,岂不是赔钱吗。”
秦萝不想让妈妈听了难过,因此并未把这段对话告诉她,自己苦恼地思考了好几个晚上,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若是严格遵循逻辑推理,生下孩子的分明是母亲,要说“传宗接代”,女人才是更重要也更辛苦的那一方,可人们却总把它和男性挂钩。
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可是,”陆望蹙眉,“倘若御龙城和我家的情况一样,为何规矩却大不相同?灵力稀薄的凡人界,向来是以男子为尊。”
夏见星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此地民风特殊,又或许——”
他下意识摸了摸剑柄:“我们所见之景,皆是天书创造的幻境。御龙城覆灭多年,历史上很少有关于它的记载,谁知道这女尊男卑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事实,还是人为篡改之后的假象?”
他们一面走,一面迎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街上大多是不同年龄的女子,夏见星扮演的医修人缘颇佳,不少人向他点头致意。
秦萝放眼望去,只见到房檐勾连成片,一扇扇窗户偶尔会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细瘦苍白的、属于少年人的脸。
阳光沉甸甸压着春色,携来几声嘈杂叫卖。河边有几个男人俯身濯洗衣物,街角的男孩蹲在阴影下埋头洗菜,背影被拉得笔直,如同纤长的线。
她恍恍惚惚想起看过的电视剧,男人们总是负责征战沙场、叱咤风云,像这种操持家务的活计,无一例外全都落在女人身上。
七岁的小朋友想不通其中道理,终于仰头说出心中疑问:“夏师兄,男子和女子之间当真有那么大的不同,才总要分出尊卑吗?”
夏见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显出略有怔忪的神色,很快毫不犹豫地摇头:“自然不是。”
他思忖片刻,斟酌一番语句,尽量让自己说的话通俗易懂,能被女孩明白:“哪怕在修真界,也仍有修士对此心怀偏见。但你看,你爹爹娘亲都是闻名九州的大能,门派中亦有无数师兄师姐,所有人没什么不同,都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秦萝眨眨眼睛,听他继续道:“至于那些心存偏见之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心胸狭隘鼠目寸光——因为觉得自己与女子不同,便要证明自己比女子更强更优越,一种自私且无能的心态,你大可不用理会。”
夏见星思绪活络,很快把一大段话说完,甫一低头,瞧见秦萝微微张成椭圆形的嘴。
他觉得有趣,嘴角弧度微扬:“怎么了?”
小姑娘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咋咋呼呼应声:“我觉得夏师兄好温柔!”
秦萝年纪小,想不出多么高级的形容词,心急之下摆了摆手臂:“嗯,就是很好说话……总之就是很好。”
“是吗?”
夏见星仍是笑:“我家里人崇尚武学,总觉得我性子太过温和散漫,因为这个,我被爹爹训过不少回。”
“温柔不是坏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