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盘旋的黑潮渐渐散去,寻着灵力源头走去,秦萝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流月洞流月洞,一听就和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幻境里看不出白天黑夜,月亮太阳都是一个模子,好在流水特征明显,很快便寻得了踪迹。
一条像是被墨水染成漆黑的小溪,看上去脏乎乎的,观感不是很好。
顺着溪流上游抬起脑袋,则是一个掩映在草丛里的洞穴。
“那就是流月洞了吧。”
伏魔录小心提醒:“听说溶丹痛苦万分,很可能导致性情暴躁、杀意陡增。我们尚且不知道洞里发生了什么,还是当心为妙。”
秦萝应一声“嗯”,放轻步子一点点往前。
逐渐靠近洞口,四周的野草也就越深,若有似无蹭在脚踝上,带来迷迷蒙蒙的痒。
山洞前设了个她从没见过的阵法,据伏伏所说,那是为了禁止里面的人私自出来,相当于一把单向的锁。
若是在真正的过去,这里理应有许许多多累积成山的尸体、巡逻值班的守卫、以及一个个蜷缩在角落,不断痛苦哀求或咒骂的妖,然而置身于心魔,秦萝只望见一道瘦弱的影子。
比起树林里的第一次见面,白也看上去长大了一些,或许也是七八岁,同她一般大小。
但他实在太瘦,仿佛一整块披着薄薄皮肤的骨头,一动不动瘫倒在地上,与尸体没什么两样,只有细细看去,才能见到脊背的微微颤抖。
陆望握着剑站在一边,以防地上的白也突然暴起伤人,或是从洞外闯进什么邪魔妖祟。
秦萝想开口叫叫他,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轻迈开脚步,一步步向他靠近。
也正是这一个瞬息,由于疼痛加剧,男孩脊背上的颤抖更加剧烈,苍白细痩的五指紧紧按进泥土里头。
太压抑了。
伏魔录紧拧眉头。
这种地方荒烟蔓草,久久见不到阳光,当年定是处处横尸,徒增悚然。
白也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能够抓住的希望,甚至连自己会何时死去都不知道,只能在无边无际的苦痛里一天天挣扎。
即便是它,也不由生出几分同情与怜悯。
与周遭的阴森相比,那道浅紫色的小小影子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却也莫名叫人觉得舒适安心。
秦萝慢慢蹲下,眼眶悄无声息地泛起浅红。
她毕竟是个小孩,说不出多么天花乱坠的安慰,面对这样的景象,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千万不可以乱了阵脚,静默俄顷,试探性地开口:“……白也?”
男孩面部朝下,看不清此时此刻的神情,听见秦萝声音的刹那,脊背明显一僵。
昏暗且单调的白光里,她看见那双沾满血污的手一点点紧绷,似是为了支撑起身子,颤抖着加大力度,然而又一道剧痛袭来,让他再度软下身去。
有那么一个须臾,四周连呜呜的风声都没了踪迹,在极致的静里,秦萝却听见一道有些陌生的、沙哑得近乎于模糊的嗓音。
那声音带了迟疑,如同小心翼翼的试探,又低又轻:“秦萝?”
下一瞬,男孩发狠似的抬起脑袋,止不住浑身颤抖。
一时间四目相对,秦萝看着近在咫尺的血红眼睛,被震得浑身僵硬。
伏魔录亦是一惊:“‘秦萝’……他怎会知道你的名字?之前我们见到更小时候的白也,他分明不记得你。”
更何况,这也不符合心魔的规矩。
心魔是记忆的投影,白也和她素不相识,必不可能仅凭声音就识出秦萝身份。要说有什么足够合理的解释——
“我大概明白了。”
它微微沉声:“他之所以认得你,是因为上回在树林被你救下——心魔一脉相承,偶尔会出现记忆共通的情况,对于这个白也来说,两年前被娘亲卖给孤阁的时候,的的确确曾与你见过。”
至于之后呢?
当时在秦萝看来,眼前的一切烟消云散,男孩也不见踪影;对于白也来说,她应当也是猝不及防消失不见了吧。
算一算时间,他们应当只见面了一个时辰不到。伏魔录实在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这么快认出她。
秦萝还在脑子里捋顺这两个幻境之间的联系,堪堪悟出一点端倪,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气音——
白也许是痛极,用力咬紧牙关,眼看身形即将向后倒去,秦萝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揽过。
浑身上下皆是刀刃般的刺痛,在短短一刹后,男孩感受到温温软软的热度。
白也喉咙发涩,紧紧抿住双唇。
“嗯……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秦萝不懂疗伤治病的办法,嘴里也笨拙得说不出漂亮话,只能轻轻伸手将他抱住,一下又一下拍打凸起的脊骨。
当时她妈妈去世,一个人躲在福利院的房间里悄悄哭,被院长发现以后,就是做了这样的动作。
虽然没办法共享痛苦与悲伤,但两个人一起,总要好过孤零零一个人苦撑。
心魔幻境之外,楼迦定定仰头,手中小刀悠然打了个旋儿,嘴角笑意却是散去大半。
身为孤阁一员,她自然也被溶化了妖丹。那段时间暗无天日,每天都在剧痛里死去活来,有时疼得恍惚,最大的心愿便是听听别人的声音,倘若能被碰一碰抱一抱,无异于天大的恩赐。
那是她曾经在梦里都想成真的愿望,没想到今日居然亲眼见到——虽然是在别人的心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