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夏氏大宅彷佛还未清醒。
宅邸虽然占地极广,却不似凌曼宇想象中的豪门巨院。
两层楼的建筑物由红砖砌盖,中间填缝的部分使用当地产的一种米白色澡上,顶上的屋瓦与半片阁楼镶着黑色的琉璃石。红砖白泥黑瓦,充满了沉着无华的韵味,一如岛国人的朴拙性情。
砖造大宅后方有一整片树林,树林再过去就是缤纷亮丽的海滩。清晨的浓雾缠绵在树影之间,海潮声荡漾在空气里,偶或几只白鸟从林间振翅而飞,清啼留声。
夏氏庄园如一名神秘多变的女子,转个角度看便有不同的风情。
凌曼宇感觉自己的食指渴望地抽动。她想拍这个地方!
导游三两步眺上前廊,砰砰砰的擂了几下门,敲击声形成回音,门内却安静无声。
“会不会是我们来得太早了?”她轻声询问。
“昨天说了是早上七点啊。”导游搔搔头。
七点是你自己说的,不是跟主人约的吧。她和强哥互视一眼,两个人都哭笑不得。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后院看看,夏宅管家说不定在那里。”快手快脚的导游往屋子后方跑过去。
两人等了五、六分钟,隐隐听见导游不知在跟谁说话。
“你在这里等着,我跟过去看看。”强哥也尾随而去。
偌大的前廊,突然剩下凌曼宇一个人。
她低头检视一下自己的衣着。浅米色套装,平跟鞋,同色系珊瑚耳环,看起来专业中不失生硬,应该可以留下不错的印象。
如果顺利取得地主的许可,稍后他们就可以直接出机了,最晚这个周末以前可以完工
奥--
沉重的大门突然往内滑开。
凌曼宇火速回身。
四周仍然静悄悄。
“哈啰?”她试探性地朝门里唤。
没有人应门。
门把上没有任何电动装置,门里头又无人,那刚才它是怎么打开的?
“哈啰,有人在吗?”凌曼宇谨慎地推门而入。
挑高四公尺的大厅,浅浅荡着她的回音。每扇长窗的帘幕都已经拉开,只是厅内的面积实在太广阔了,阳光只扩及墙壁四周,厅堂中央一时显得有些阴暗。
左右各一道圆弧形的长梯沿着墙而建,通往二楼,她的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空音寂寂。
在左手边的墙旁有一张边桌,桌面摆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边桌旁的墙面挂着一张两公尺高的巨大油画。画中男子穿着传统的塞国服饰,神情英挺威武,黑发与衣裾在风中飘扬--她无意对夏氏一族的祖先不敬,不过老实说,这位仁兄还真像中古罗曼史的封面男模。
边桌上的一张生活照引起她的兴趣,凌曼宇走过去,不禁伸出手想拿起--
咱!一只巨灵掌把相框拍回桌面。
“喝!”凌曼宇差点被吓掉半条命。
她飞快回身,发现自己看进一双极度眼熟的眼睛里。
“大毛熊!”她脱口而出。
“嗯?”对方挑了下浓眉。
她连忙掩住唇。
思路在电光石火间开始运转,大毛熊看起来依然像只庞然巨熊,但是衣着已经大大改观。他那身破布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牛仔裤、长靴与一件浅蓝方格的棉布衬衫,深棕色的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脏乱的大胡子也梳理过了。
她看着他轻松自在的打扮,一个顿悟突地闪进脑海。
“夏克劳德先生?”她轻声叫道。
“嗯。”大熊勾起嘴角。
啊!这是什么鬼运气?这只大毛熊竟然就是夏克劳德家的男主人!
她开始想着,该如何改善两个人之间的“恶劣关系。”
“咳,您好,我姓凌。”她主动伸出手。
严格说来,他们并没有发生直接的冲突,他甚至救过迷路的她,但是昨天的初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良好的互动关系就是了。
她绝对不会忘记这男人有多恶劣,竟然踢她后面的“重要部分。”
不过形势比人强,干经纪人有时候就跟卖笑的差不多!如果他就是她今天有事相求的老板,那就算昨天他在她脸上吐口水,她都一样要挤出笑陪小心。
所以她痛恨这个工作。
“您好,我来自台湾,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们今天的来意?”凌曼宇马上恢复专业表情,漾起著名的招牌微笑。
这个笑容经过多次练习,角度和热诚度都恰到好处,不会令人觉得过度招摇,又足以让人如沐春风,再搭配上她清新亮丽的外型,据说很有破冰的效果。
“哼。”大熊完全不领情!
“是这样的,今天到府上拜访是因为”她开始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打算很自然地从他身旁滑向后方的空地。
一只铁臂猛然探过来揪住她!
“喝”她浑身一僵。
“你很习惯一见到我就转身逃跑。”
这是凌曼宇第一次听见他吐出完整的句子。
奇异地,他的声音并不难听,起码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破锣嗓。他的声线极为低沉,有一种从胸口隆隆震出来的异样感受。
即使只是站在原地,他都充满了存在感,每一丝肌肉线条皆蕴着勇健雄浑的魄力。这种纯阳刚的气息,看在许多女人眼中,或许充满了吸引力,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模特儿那种带点脂粉气的俊美,太man的男人只会让她水土不服。
凌曼宇抽回自己的手臂,退到自己觉得安全的距离之外。
重来一次。
“您好,我叫凌曼宇,我们是一群来自台湾的摄影小组,今天来访,主要是有些事需要取得您的同意。”
“哦?”“不过在正式提出请求之前,我希望您明白,如果我昨天的反应冒犯了您,我个人非常乐意道歉。”漂亮!她为自己优雅的风范喝彩。
“我比较习惯看见你火爆的样子。”他的嘴角又勾了一下。
他看她的眼神有着些许逗弄的意味,她甚至感觉,他是故意做一些剧烈的动作想吓她,看她的反应。
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有欺负陌生女子的劣根性,然而原始人的世界是无法以正常人的逻辑来推论的。
“其实我昨天的反应比较接近慌乱。”而且还是拜君所赐,她假假地一笑。
“曼曼,原来你先进来了!”强哥一行人及时出现。
她不禁松了口气,转向大门。
强哥和导游身后跟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年人,就像典型的外国管家,背心挺得直直的,一身的僵硬拘谨。
“强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接着她想起来,夏克劳德先生并没有报上他自己的大名。
“佐罗。”男主人终于开了尊口。
避家一听他报上的名字,向主子挑了下眉,主子只是给他一个莫测高深的眼神。
“太好了,太好了,佐罗先生,您终于出现了,您好、您好。”强哥热诚地迎上去。“我们是从台湾来的摄影队,到贵国来出外景,目前非常需要您的帮忙。”
“外景?出什么外景?”佐罗把被抓过去猛摇的巨掌抽回来。
“我们是运动画刊亚洲版的拍摄小组。您知道运动画刊吧?它是一份全球知名的运动杂志,总公司设在美国,目前已经翻译成”
“我知道什么是运动画刊。”佐罗打断他。
强哥哽了一下,大熊不悦的表情实在很像随时会扑过来扁人。
“我们就是来拍今年七月要发行的亚洲泳装特辑。”凌曼宇接口。
佐罗原本八风吹不动的表情突然有了剧烈的变化。只见他浓眉倒竖,尖锐的眼神如箭矢般射向她。
“什么特辑?”
“泳装特辑。”有什么不对吗?
“泳装?”他的浓眉越竖越高!“你?要拍泳装?”
“呃,对,我们要拍泳装。”强哥小心翼翼地接腔,
“什么样的泳装?”他的锐眼仍然盯在凌曼宇身上,口气近乎咆哮了。
“当然是性感的泳装”强哥的声音越来越小。
“性感的泳装?”他剧吼:“不行!”
“为什么?”凌曼宇不解问。
“青天白日之下,一个女人家穿着性感泳装在镜头前搔首弄姿,还拍成照片给男人意婬,这成何体统?”
老天!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女人很早就开始穿泳装了。”凌曼宇“和善”地指出。
“没得商量!”震怒的男主人断然回绝。除非他死!“总之你休想在我的土地上干这种事,不送了,再见!”
他大踏步走开。
强哥陡然大喊:“要拍泳装照的女呵跟我们一起来的那群模特儿,只有她们而已。”
大熊的脚步陡地停住。
凌曼宇莫名其妙地看强哥一眼。他强调这句话做什么?
“我和凌小姐只是工作人员的代表。我是外景小组的负责人,而凌小姐是模特儿公司的经纪人,我们两个人当然是不入镜的。”强哥连连陪笑。
男主人缓缓回过身,紧瞇的眼神依然莫测高深。
“所以,如果方便的话,夏先生是否可以同意我们借用一下旅馆旁边那片贝壳沙滩?”
轮到凌曼宇很不爽地瞪他。
对,她是很不喜欢被误认为模特儿没错,不过强哥干嘛那么用力地强调她不会入镜?好像她若上了照片是什么天大罪过。
虽然她已经三十好几,不过自认为保养得还不差,皮相也称得上美丽,没上妆走在路上还曾经被人家误以为没投票权呢!
“不准有太妨碍风化的姿势出现。”佐罗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的主题绝对是走健康自然路线,一点都不低俗或卖弄性感。”强哥保证。
“不准在公共场合做不必要的暴露。”
“绝对不暴露。”强哥圆滑地点头。“不该露的人也绝对统统不会露。”
佐罗轻哼一声。
“不许到其他地方妨碍观光客,要拍就到后面那块沙滩上拍。”
“啊?”强哥愣一下。夏家自己的沙滩愿意借拍当然更完美不过了,不但没有闲杂人干扰,景致又比旅馆的海滩美,车程距下榻处也只有十分钟而已,他们刚刚还不好意思提呢!
“连这栋房子也能一起入镜吗?”凌曼宇乘机开口。
“不要太得寸进尺。”
喔,讨厌!她本来想公器私用一番的。
“好吧,那就屋后的沙滩,谢谢您的大力赞助。”
浪费了第一天的行程,总算打通关节,可以顺利开工了。
起码,这是好的开始。
好的开始?
如果让凌曼宇选出她生命中状况最多的三次公差,这趟塞里亚那之行绝对有资格抢冠军宝座。
饼去七天以来,所有能出问题的事全出了问题。
他们的外景化妆车故障,底片不翼而飞,化妆师吃坏肚子住院打点滴,一位名模被不明蚊虫叮咬,脸肿了两天才消。灯光故障,机器失灵,服装道具被好奇的小孩偷去玩坏了。
和这些精采事迹相比,一开始的拿不到外景许可证反而是小事了。
凌曼宇几乎认为,是不是她之前聊“干完这一单就走人”于是老天爷卯足了劲让她这一单无论如何干不完?
“凌姊!”
“哇!”她吓得从躺椅上弹起来。
“凌姊,你干嘛吓成这样?我只是拍了你一下而已。”米亚无辜地挨着她坐下来。
“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另外就是这件事--她老是觉得有人在暗中队她。
可是每次一回头,若非只看到树叶飘动,就是听到风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害她这一个星期下来,整个人都快精神耗弱了。
“凌姊,吃冰。”米亚凑上一支甜筒讨好。
前方的拍摄工作暂时停止,休袭分钟,难怪这妮子有时间找她磕牙。
她捡起方才吓掉的草帽,抬头看看阳伞外的天空“有些云飘过来了,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又下热带阵雨。”
沙--
她猛然回头!
沙--沙--
除了风声叶摇以外,身后的安谧无人,反倒是前方挤了一堆下工的年轻美眉和工作人员,嘻嘻哈哈地比较吵。
那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躲在树林里偷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