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因神色自若的饮啖不辍。
郗氏不仅与两位异母阿兄私怨众多,与这位长兄之妻萧夫人也结怨深厚,即使内心十分想要扶助父族高平郗氏,也不会如此毫无隔阂,命亲子聘异母兄之女为妻。
她不经意的掠过堂上以西,绿色上襦接双色五破交窬裙,原本甜腻的声音中参杂着丝丝悲痛,言至途中,眼尾垂下,流出哀慽之情。
我见汝亦怜。
萧氏生生受着妇人的轻嫚,看着堂上姑侄和睦,又再望向入席尊位的另一人,在两人对视之际,乘势高举酒樽。
于郗氏和郗雀枝的谈话声中,谢宝因亦也拿起案上酒器,抬起双臂,与妇人遥遥颔首的同时,执樽的手臂微微往下一沉,以示尊敬。
随即等萧氏遮面饮完,垂下双手后,便又缓缓放下。
这位萧夫人所出身的母族扶风萧氏,先祖曾在乱世分裂时于别国显贵几世,但自天下三分又再次归一以来,萧氏族中子弟已经难以进入国都建邺拜高官,更不能掌其政治禁令,便是士族联姻,亦难与建邺的士族房支联系,遑论姻亲。
能从外郡嫁到建邺为世家夫人,也大都因为大宗房已没有能适人的女郎再与其他士族进行利益联姻。
郗氏对这位萧夫人的憎恶,既不所宜尽礼,又不遮蔽,便也验证两家婚姻很有可能就是堂上这位郗女郎自己争取而来的。
在女子这里得到敬重,萧氏的神情终于是得以缓和下来。
待宴客完,漏刻已上浮数刻。
阳光也从最初的炽烈变为此时的晦暗。
郗氏还要回房舍去礼佛,先行携侍离开。
谢宝因身为宾主,又在堂上与客漫谈几刻,直至家中奴僕前来,禀明客居已经收拾适当。
闻言,她身体前倾,撑案从坐具离开。
侍坐在后方左右的媵婢立即跪行几步,一婢把女子臀下的坐具拿离,一婢小心扶持。
萧氏与郗雀枝也由各自的侍婢扶立。
谢宝因双足紧贴织锦席面,穿好丝履后,徐步从几案后面绕出,与妇人彼此揖礼,笑言:”我送萧夫人与郗女郎。“
萧氏听之满意,谦让两言便颔首。
郗雀枝也拜手,行揖礼。
博陵林氏的室第之内,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行道纚属,步櫩周流,又有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2]。
缓步其中,娱乐左右,自可养精游神。
谢宝因与萧氏竝行[3]于步道,两列侍婢在后亦步亦趋的随侍。
妇人望向女子腹部,妊娠该有八月,忽然又想起博陵林氏还有一位出身陈留袁氏的夫人,思虑之下,出声询问:“不知那位袁夫人在何处,我此行是客,还未向宾主尽礼。”
谢宝因双手落在腹前,轻笑着为其解答:“袁娘已经妊娠近十月,于半月前就搬入产室,如今不便宴客,且萧夫人与女郎乃夫人亲慼,不必再拘礼于此,若夫人想要会面,我即刻便命奴僕前去。”
萧氏赶紧开口推却:”袁夫人与腹中孩子为重,待来日产下郎君,我定去拜会。”
随行在旁的郗雀枝则早已神游,她看着此间壮丽,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士族之间的差异。
她们所居住的这一处屋舍不仅临着山林,还有可宴客的厅堂,在席与席之间相隔一丈远的情况下,足以可同时宴请十数人。
兰庭中栽种着花树,树冠硕大,冠下摆置有几案坐榻,闲暇可坐谈。
从敞开的门户处,也可以看到朝南居室内里的精细。
侍立在屋舍外的奴僕侍婢见到家中女君与客前来,纷纷恭敬低头行礼。
进到堂上,谢宝因还未入席,便已出声对侍婢命道:“去将所选奴僕带来这里。”
郗雀枝转身,好奇看向堂外。
每列八名,两列共十六名侍婢鱼贯而入。
谢宝因简单看了眼,侧身与郗家妇女说道:“往后这些奴僕便会留在此处房舍侍奉,萧夫人与郗女郎尽可役使她们。”
萧氏喜悦开颜,张口言谢。
郗雀枝却以为这位谢夫人是有意要把自己的侍婢给遣走,无措的上前两步,低头的时候尽显谦卑:“我自知此次来建邺是寓居于此,可菡萏幼时便侍奉在我左右,望夫人能许可。”
若无心腹,在建邺就更是举步维艰。
谢宝因双目微眯,唇角泛起笑意,开宗便言寓居二字,机敏的把自身处境说与众人听,不知是有意,还是真畏怯,她淡下神色,仅作浅浅一笑:“我并未想要遣走她们,只是房舍过大,诸事繁琐,仅四名侍婢难以侍主,怕对夫人、女郎有所怠慢,有失礼节。”
郗雀枝更加惶恐谢罪。
谢宝因伸手轻扶,然后重新回归端正,身体不偏不倚,掌心向内,紧贴身前:”路途劳顿,心神必然疲顿,我便不再惊扰萧夫人与女郎。“
手臂微抬,揖完便抬脚离开。
萧氏与郗雀枝也循礼长揖。
在目送女子离开后,妇人走去堂上北面,看着堂上女郎,便会想起在郗氏那里被轻慢冷待,内心已经积满怨愤,可顾及大事,只能暂时先压下,以郗氏女君与阿母的身份训道:“你出身于高平郗氏,行事不可失礼,时时约束言行,如今虽然已经来了建邺,但你与林四郎的婚姻还未分明,不可忘形。”
即使谢夫人许可,还有那位精于权术的林家主。
此事关乎家族利益与天下权柄,他身为家主,未必会同意子弟聘一位父族不显的女郎为妻,就算是与郗家有婚姻关系牵连,可这些年来,因往日那些缘由,两家不再有交际。
哪怕是不与建邺的显贵世家通婚,但曾经累世显贵的家族也还有清河崔氏等。
郗雀枝屈膝跪在堂上,聆听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