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因知道是他,经文誊写到最后,男子念一句,她写一句。
想起前面的对话,谢宝因边低头继续写着,边缓缓开口:“郎君为什么要睡...”
话说到一半,她执笔的手顿住,然后抬头笑问:“难道郎君前面是以为我要去偏舍睡,想要留我?”
林业绥用鼻音轻嗯了声,望着她时,眸中清澈如水。
竟然...如此坦诚。
谢宝因变得局促,赶紧低下头,搁下手中的毫笔,缓了好久才从容的开口:“二郎的婚事已经定下来,袁二夫人说现在天气炎热,想要以后再行六礼,但是通婚书...”
世家的姻亲,都需要由礼部赞者来进行,天子为的就是能够清楚掌握士族通婚的情况,当年政令下发,还被士族上书驳斥,虽然最后艰难实施,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士族逐渐把握权势的情况。
而在上报礼部之前,还需要先写两份通婚书,一份给送去陈留袁氏,一份自留,等对方回了答婚书才可以正式行六礼。
只是按照礼数,通婚书应该由郎婿的父亲来写。
看见女子停笔,林业绥把竹简卷起来:“三叔父送来家书,七月就要回来。”
叔父于礼法上乃从父,也算合乎礼制。
一件心事放下,谢宝因点头,慢慢伸直膝盖,解放被臀股坐麻的双腿,然后把竹简放回远处,看到远处的棋奁时,她看向左侧的男子。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又去内室几案旁边坐下,摆出棋局。
林业绥执黑子,谢宝因执白子,来往厮杀没有多久,忽然止戈。
“幼福。”
“嗯。”
响脆的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
林业绥沉下声:“我有事要跟你说。”
谢宝因很少看到男子有这么肃然的时候,想到那时候自己从孙家回来,这人就答应过自己,事事都要和她说。
她收回指尖的棋子,握在掌心,然后跽坐的身子也挺得更加直,认真的看向对面的人。
褪去原来的温润如玉,林业绥的声音像战场上的铁戈,不是那种狠戾,而是像兵刃一样薄情,只管杀伐,不去问是非:“我请太子以安福公主嗣子的身份,在六月廿三那日,披麻戴孝去含光殿,到时候太子妃必定会用你的性命来威胁我保住太子。”
刚才家中的那个奴仆大约就是来禀告结果的。
太子答应了。
谢宝因收回视线,思虑片刻,边落子边道:“郎君如何算到太子会同意。”
天子及冠的儿郎里面,三大王是郑贵妃所生,当年去了洛阳就再也没有回来,七大王又是贤淑妃所生,剩下不是郑氏妃子所生的儿郎又年纪太小,只剩下太子。
但是成了安福公主的嗣子,那就意味着不再是皇帝的儿子,郑彧一定会抓住这一点,让太子不能再做储君,而且丧服入殿是大不孝,储君戴孝,更是除非君父崩。
不管是哪种罪名,轻则失去东宫之位,重则丧命。
“我非神非仙,怎么能够事事都算尽。”林业绥在棋盘的西南方落下一子,堵住女子的去路,“我赌的只是太子的孝。”
太子从十五岁开始,一共拔剑杀过三次人,两次是因为生母哀献皇后,一次是因为姑母安福公主。
太子的孝,生来就带着鲜血。
男子慢腾腾的再度落子,淡然道:“还有一人。”
谢宝因瞬间想到白日里魏氏说的话,脱口而出:“郑戎那名侧室?”
林业绥颔首,卢氏昨天故意让朱玉去高陵郡买丝绢,心里面早就想要永绝后患。
男子轻声嘱咐:“那日你要留在家中。”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已各自占据,只差一子,便能让所有白子变为死棋,谢宝因伸手从男子的棋奁中拿了颗黑子,毫不犹豫的落在西北角。
这盘棋局,他们是敌手。
但是她手中这一子,落的地方是另外一盘棋局。
建邺。
“我要是不去,他们心里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就算太子依旧还愿意前往,太子妃也一定会阻止。”她要让自己成为这一子,“太子妃既然要筹码,那就给她。”
“幼福。”林业绥见输赢已定,把手中的黑子扔回棋奁,轻叹一声,“我算不尽天下事。”
天子表面仁爱,实则易躁嗜血,凡是让他不快的,都必须要见血才能停止,就连安福公主这件事,死得都绝对不会只有郑戎一人。
他不喜太子,不是因为太子不像他,而是太子像极了这个父亲。
两人如揽镜自照。
所以此局,天子虽然知道,但是等真到了含光殿上,他亲眼看见太子身穿丧服,头脑还能不能清醒就是最大的变数。
“我知道。”谢宝因莞尔笑开,撑着几案,跪在席上,努力探身去对面,略显笨拙的在他嘴角落下一吻,“但是这天下很大很高,穹天上面的青云又很远,怎么能够只让郎君一人出力。”
她从来都有不输男子的胆略。
箕踞坐在席上的林业绥轻笑一声,伸手去护着她隆起的腹部,随后干脆挪开几案,把女子抱到双腿之间,如前两日般轻轻揉着,为女子舒缓怀孕的胀痛。
月份越大,便越不适,疾医说需要疏通,直至有奶泌出。
谢宝因虽然已经渐渐开始适应,但是羞意总是忍不住会起来,为了分散注意,她继续说着前面的话:“要是我出事,以后郎君可以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