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传来一声惨叫,程如一隐隐瞧见个人影被混沌吞没,随即头顶传来熟悉声音——
“把那只手给我!”
他懵懵懂懂把手递了过去,那双有力的手如同无数次梦中那般紧紧抓着他往上带。
“师兄!表哥!坚持住啊!”唐渺直接吓哭了,一旁的梁战英跟林江月也帮他死死拉着绳索往上带。
那飞爪正绕在严况腰间,他身子原本悬空在城楼下,绳索往上带了几分他脚下摸索着蹬住墙砖,随即借力错身一动,直接抱着程如一跃身而上稳落在城墙之上。
梁战英登时喜极而泣捂嘴掉泪,唐渺也又哭又笑的抱着林江月蹭眼泪。
此时天色不觉已明,日出光影自云纹落下宛如甘霖播撒,城楼下众人正应着晨光声响往城楼下聚集。韩绍真领头上前拦住众人,兀自缓步走到那坠落的尸首身旁,但见那人仍不甘闭眼,一只手紧紧握着——
露出半截拴玉的锦绳来。
作者有话说:
主线剧情结束!
第172章 春韵
晴雪春霁,孤烛还乡,半生忧患,此起此终。
街上热闹更盛昨日,孩童嬉笑,商贩往来,炊烟四起餐暖食香,红裙漾漾疏影黄昏,一眼望去似是嘈杂一片五光十色乱成一团,久观却如画无声,光色沉淀,唯剩安闲逸景。
宫中诸事百废待兴,直至傍晚众人方得回还。此时夜景雪落,光华通明,铺就人间流彩一道直抵银河霄汉。
韩府门上揭了封条,管家仆从纷纷上前来迎,府门大开,方知门前寥落门内却另有乾坤。
挂画明灯,福字春联,两道身影正在院中,众人定睛看清连忙纷纷迎了上去。
看清来者后,若娘也连忙搀着同样欣喜若狂的韩凝朝众人走去。
“爹……爹你没事!孩儿真的吓死了……”韩凝激动万分呜呜哭着,顶了满脸的伤扑向韩绍真,这回韩绍真稳稳接住了他,只将人揽在怀中抱紧不住点头。
“哥。”若娘原本忧心忡忡望向程如一脖颈包着的绷带,却又在看清对方一袭女式宫装后破涕而笑,转而又望向严况调侃道:“行啊严大人,真把我哥好好的给我带回来了……怎么说,这回若换他以身相许,你可没有不应的了吧?”
程如一才在这兄妹温情中沉浸了还不到片刻,便被若娘一番话逗的只剩脸红,不由得默默的别过头去。
“表姐说的是!”唐渺闻言忙不迭在后头应和,林江月也笑意堆了满脸,刚要开口就被严况瞥了一眼,顿时努了努嘴不敢再附和。
韩绍真拍了拍挂在他怀里的韩凝,与众人道:“诸位啊,外头春寒,还是进去歇息,各自好好换身衣服吧。”
众人随着韩绍真进了院,眼前房舍回廊,花园景观,布局是精致又宽敞,连唐渺都不由连声感慨:“韩伯父家的宅子真是……”
听了这话,韩凝一瘸一拐也不由得意道:“那是自然!少侠快快留下多住一阵!本衙内可是京城通……定带你玩遍吃遍上京城!都由我爹买单!”
唐渺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见韩绍真也冲他笑着点头,心下不由霎时雀跃起来。
唐渺不但十年未出唐家堡,便是这样好的天色都未曾见过几回,这世界对他而言是崭新的,他心中虽明事理,眼里却与那刚出世不久的孩子相差无几。
“唐珍姐已带人先回去了,我总归是要等三娘来接……小少爷,那就劳烦你多带我逛逛了!”见唐渺兴奋不已,韩凝也自觉眼下到了自己“专长”处,拉着唐渺两人聊个不停,最后就干脆把唐渺拉到自己房里去换衣洗漱,更说来日也要住在一处。
梁战英手下的姑娘们也已随唐珍他们一道离京。梁战英自是舍不下同门亲友,更要等皇帝年后封赏,便也随着林江月他们一同留下了。
韩绍真显得格外兴奋,今夜除夕,虽没时间大操大办却也吩咐人去备下了简单酒席。
后厨里,宰辅换上便装绑起了袖带,正挽着袖口与庖厨一道准备席面,严况站在门口静静不语的看着,映着炊火闪动,眼前面孔恍惚在他心间眼中重新清晰起来。
十年亲缘疏离,十年灰心失落。
原是误会一场。
韩绍真才发觉严况来了,忙搁下手里的活计脸上习惯性堆满笑意,迎上前道:“况儿啊,近日疲累,既梳洗好了怎得不去陪小程一道歇着?”
严况应了声只道:“他正与若娘在一处说话。”
他心下本有旁的话想说,可真到四目相对之时,他却似乎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韩绍真见他欲言又止,心里却已明了七八分,只笑而不语拉着严况到那外厨的僻静无人处。
韩绍真掸了掸手中面粉道:“你这孩子,是这些年熬得太苦了。长久不处人世,便也不知该当如何与人开口,这些伯父心里都明白……”
“你一直都在查当年的事。”严况说罢垂眸,心下也知晓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韩绍真只微微颔首,掌心轻搭在他肩上语言道:“况儿,原本在我心里你还总是那个黑黑瘦瘦总跟在我身后扯着人衣袖的小娃娃……便是这十年,许多事我明明知晓却不敢告诉你皆是怕是年轻冲动,怕你担不起这塌天的真相,亦撑不住绝境相逼。怎料我算来算去,算不到竟叫你心生误会,更是被有心之人挑拨离间,叫你我父子离心多年。”
严况沉肩,心外冰墙缓缓消融,也开口缓声道:“诏狱里见惯了背叛欺诈,权柄利欲,早不信人心,可却也……不该疑心到你身上。”
借着院里宫灯光影,老伯父真切的瞧见了他侄儿眼底的泪意。这苦命落难的孩子,受尽折磨也从不抱屈喊痛的汉子,而今竟也红了眼。
韩绍真也眨去眸底泪光,只笑道:“况儿都曾疑心过什么?今日你我不吵嘴,伯父只听不说。”
严况顿了顿,胸口而今再无淤血堵着,心绪万千而今也终能化作言语吐出。他道:“三王爷错认遗孤,有意暗中阻我查明真相;离京后袁善其多番暗设埋伏,又欲取我性命。”
韩绍真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这些年,老夫在朝中腥风血雨搏得一番斗转天回,况儿亦见惯这朝堂利欲熏心情义惘然,便想着伯父对你只有满心利用,更阻你查真相,待你离京后还要灭你的口……”
话至此,韩绍真不由苦笑叹道:“人会变,世道也会变。可有些情义,终能超越生死之间,哪怕身陨命绝亦无法摧毁之。”
严况默然阖眸,得了对方坦诚言语却只觉心间更为愧疚。可韩绍真又忽地摇头道:“但那不是况儿的错。”
“是时世的错,是伯父的错,是那群王八羔子的错,但总归……不是况儿的错。”他忽地握住严况的手腕,语气中满是难抑的哽咽,唇瓣亦随之颤抖着道:“是况儿长大了,伯父却老了。”
“我的况儿早就成了可独当一面的英豪,伯父却老了,老得谨小慎微,老到不会变通,老得糊涂低估了我的况儿,才生生叫你误会了啊……”
此间字字推进心头,只叫严况眸底酸涩。多年心结层层解开的刹那,他有茫然,有释然,更多却是酸痛难耐,只一把拥住对方发力抱紧,却抱得韩绍真连声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