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云舒携手猎得大物十之有三,小物百数,被先帝展颜拊掌不住夸赞,于是有了“京城双杰”的称号。狩猎最后一日,他们拖上闲看诗书的谢景明,让对方当军师参谋,战略布阵,以二十之数碾压百骑所得猎物,又得来先帝“京城三杰”的称誉。
自此,年少扬名。
然而此际,她即便心有怀念,目中也只能露出初见狩猎的盎然与感叹,而不能是怀念。
北风刮地而起,卷走碎雪,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落了他们满身。
洛怀珠仰头看着,伸手接了一捧,握紧,任凭它化在掌心里。
她喃喃念叨:“岁弊寒凶,雪虐风饕。2这天,可真冷啊。”
呵出的气,都成了迷迷蒙蒙的雾,搅和进碎雪中。
沈妄川不看天,垂眸看着那鲜艳的梅花,在风中颤抖。
他将袖中绵帕递过去:“擦擦。”
洛怀珠将视线缓缓转到沈妄川那双低垂的漆黑眼眸里,手掌翻转,将水滴落雪地。只是不等坠地,雪便成了冰,砸出一个个小洞来。
她将挂了冰的手往前一递,笑意嫣然明艳:“多谢。”
沈妄川瞧着那伸到眼前的手掌,冻得透白底下微微泛起红,仿佛被琥珀包裹的鸽子血一般。
他缓缓将绵帕,轻轻放进她的掌心里。
洛怀珠将绵帕握紧在掌心,冲他弯了弯眉眼,才递向阿浮,让她帮自己擦干净手掌,重新捂上手炉。
她将手帕收了,只笑说:“洗干净再还沈郎。”
沈妄川见她收帕子入袖间,并无言语,默许此举。
“走罢。”洛怀珠随手指了个方向,“我们上高一些的地方瞧瞧,他们到底如何围猎。”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处背风的半坡,风从一侧吹来,并不凛冽,已然算是一个好地方。
沈妄川默默站在风来处,帮洛怀珠挡住。
洛怀珠往视野开阔的右手处看去,见着远处一抹丁香单人策驰,地上猎犬跟跑,驱逐一头野鹿。
丁香身影紧贴马背,反手摸箭,身影往后一靠。
弓弦拉满,箭矢如流星破空而去。
噗——
箭矢自左而中鹿耳,钉入前方林木之中,急得野鹿呦呦叫唤,拼着不要耳朵的狠劲亦未能逃脱。
云舒郡主其后,随从姗姗来迟,将野鹿捆上。
洛怀珠眉眼一动。
多年不见,云舒武力更甚,下手更稳更准。
可惜了这样的武将之风,却是留在兵籍房整日做兵马名籍核验之事,卒校迁补、筑城垒、防戍、战守之事3,却交由另一位副承旨担责。
很难说唐匡民此人忌惮心到底有多重。
若不是云舒以武状元之名入朝,恐怕对方会直接把人一辈子丢进翰林院或者崇文院。
念及此,洛怀珠将视线拉回,落在不远处的唐匡民身上。
他带了十来员将士随从,海东青飞于上空,替他物色猎物,猎豹奔走于山野,替他驱逐猎物现身,将士围困猎物,缩小包围圈,将野猪驱赶至天子跟前。
唐匡民弯弓射箭,正中野猪左肩,惹得野猪暴怒,顶着獠牙乱刺。
一击不中,将士生怕野猪唐突御驾,赶紧护卫四周。
唐匡民大怒:“围着朕作甚,将野猪围好,别让它逃了!”
天子恼怒,将士也只得听命行事,留下六人护卫,其余皆围拢野猪,驱赶到一处。
唐匡民策马跟上,又射了两支空箭。
第三箭上弦,前方策来一匹枣红大马,将野猪去势斩断。野猪刹住脚步,欲要掉头,恰被唐匡民一箭射中,轰然倒下。
来人勒马,似是不知转角处还有这等热闹,怔愣一瞬,才抬脚下马,躬身揖礼:“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唐匡民单手握缰绳,哈哈笑起来:“谢卿乃我大乾栋梁,不必言谢。”他看向谢景明随侍的马匹,“你的野雉,可已寻到?”
谢景明摇头,似是有些窘迫:“并无。”
唐匡民更乐了,笑道:“谢卿当年曾在冬猎中斩获‘三杰’名头,怎的会连野雉都逮不住。你啊,就是心善,舍不得动手罢。”
“臣谢陛下夸赞。”谢景明低首垂眸,面有愧色,“当年虚名,只不过仰仗纸上谈兵之能,要真上场狩猎,湛的确不行。”
打得野猪的唐匡民,心中正是得意时,顾不得与他多说,只道:“谢卿还是跟着朕,随朕一同畋猎,莫要被山野禽兽冲撞了。”
谢景明又行揖礼:“谢陛下。”
唐匡民一勒缰绳,轻夹马腹调转马头,意气扬扬,甚自得也:“走!”
洛怀珠凝眸垂视那墨绿身影,不眨一眼。
谢景明若有所感,抬眸往上看来。
风吹过,脑后垂坠红纱卷向前,遮盖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