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昨天晚上还背着你去医院……”
仿佛有一双手往反方向牵扯着时光,她想起黎溯看向她时无奈又困惑的表情,想起他特意跑去借人家的厨房给她做午饭,想起他那瘦得有些过分、隐藏着重重伤痕的后背,把她背起来时,凸出的骨节硬硬地抵在她的胸口,硌得她心里生疼。
印象中黎溯对她大多是冷面相向,最好的时候也就不咸不淡而已。叶轻舟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全靠 她一个人死不要脸往上凑才得以维持,可是宋美辰刚才却说……却说……
她突然有种冲出去把黎溯追回来的冲动。
宋美辰欣赏了一会叶轻舟恍惚的表情,忽然鸡贼地一笑:“要不要老妈教教你怎么哄他?”
叶轻舟猛地反应过来,瞪了宋美辰一眼,两颊微红地骂了一句:“滚蛋,哄个屁。”
宋美辰大笑不止。
按计划这天晚上叶轻舟就可以出院了。可是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发炎还是情绪起伏,从下午开始她就有些发烧,只好又在医院多住了一天半。
昏昏沉沉的时间里,叶轻舟总是会梦见黎溯,有时是他照顾程奶奶的场景,有时是他在毛二是尸体旁抬起头的样子。算起来他回奕城也有两天了,应该在继续打工了吧?他在做什么工作呢?等我病好了回了奕城,查查就知道了。到那个时候,他还会不会为了今天的事怪我……
出院那天,叶轻舟和宋美辰打了辆的士回到家中,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热气腾腾的米饭香味。
叶轻舟还以为是她爸提前回家了,可是走到厨房门口,才万分惊诧地发现那个穿着围裙正在切菜的人居然是黎溯!
“你……你没回奕城?”叶轻舟结结巴巴地问。
宋美辰凑上前去,理所当然地接过话来:“是啊,小黎这几天一直住在咱们家啊,就睡在你房间。”
what?!!
叶轻舟眼睛瞪成了铜铃,在黎溯和宋美辰之间来回扫视。
黎溯礼貌地跟宋美辰打了招呼,然后又冲叶轻舟微微一笑。
叶轻舟仓促地回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宋美辰大大方方地说:“哎呀你这姑娘怎么还害羞上了,你住院这几天吃的饭都是人家黎溯给你做的呀,你不是吃得挺香的吗?”
叶轻舟又遭受了一重打击,感觉自己已经快被劈得外焦里嫩了。苍天在上,她这两天发烧烧得迷迷糊糊,本来就没什么食欲,吃饭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况且生病的时候嘴里根本没味道,哪里吃得出是香是臭!
宋美辰还在那里没心没肺地叨叨,黎溯也没说什么,默默地低头忙活着。叶轻舟忽然觉得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孤独,意识到这样任他一个人劳碌不太合适,便打发宋美辰去休息,自己进了厨房给黎溯帮手。
其实黎溯并没有觉得一个人在厨房忙碌有什么不对,叶轻舟进来之后他反而更加麻烦,一边要做自己的事,一边还得提防着叶轻舟闯祸。最后叶轻舟在厨房转悠了半天,所做的唯一贡献就是在黎溯放调料的时候帮他拧了两次瓶盖。
最后一道菜出锅的时候,叶予恩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瓶红酒。
“小黎,能喝一点不?”他冲着黎溯扬了扬手中的酒瓶,可黎溯还没来得及回答,叶轻舟就抢先一步嚷嚷起来:“爸!黎溯才十九!”
叶予恩幽怨地说:“呦呦,也不知道是哪个败家孩子四岁的时候就偷我酒喝,还哪瓶贵偷哪瓶!人家黎溯十九岁能做一桌子菜,你到现在连根黄瓜都拍不扁,在这跟我嚷嚷个屁啊!”
黎溯身体不好,不适合喝酒,叶予恩也不勉强,让叶轻舟拿了瓶饮料给他。老叶自己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又尝了尝黎溯做的菜,享受地点了点头:“真不错。小黎呀,今天辛苦你啦,以后来昕阳玩就住在我家,下次这个案子忙完了,叔叔做饭给你吃。”
黎溯乖巧地点头:“谢谢叔叔。”
叶轻舟顺着话茬问:“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叶予恩眯起老眼,神色怪异地盯着叶轻舟,叶轻舟瞬间会意,痛快地一拍胸脯:“今天我洗碗!”
叶予恩满意一笑,慢条斯理地述说起来:“我们目前可以百分百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性侵曲悠扬的人就是毛二。另外,法医从曲悠扬左手指甲里提取到极少量的人体皮肤组织,与毛二 dna 不符,所以我们高度怀疑杀害曲悠扬的凶手另有其人。鬼城发现的四种鞋印中,除开毛二和曲悠扬,剩下一大一小两种鞋印,大的 44 码左右,小的 38 码左右。结合你的证词来看,目前那个‘三八’有重大嫌疑。”
叶轻舟又问:“那撞死毛二的车呢?”
叶予恩:“套牌车,找到的时候已经烧的就剩个架子了。”
叶轻舟筷子上夹着一根青菜,一直吊在碗口,也不吃,也不放:“也就是说,凶手杀毛二是早有预谋的。”
叶予恩点头赞同:“他被杀的原因一定跟曲悠扬有关,所以这个案子的突破口还是在曲悠扬身上。只不过,曲悠扬和毛二都是奕城人,我们这边能做的只有曲悠扬和毛二的尸检,以及毛二被杀现场的取证,两个被害人的社会关系这些还是只能交给奕城警方去查。”
叶轻舟明白其中的利害,一时间没再说什么。叶予恩却话锋一转,对着黎溯说:“接下来的事情就全指望你爸爸了,相信他们那边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黎溯原本已经走了神,猝然听到这句话,很勉强地对着叶予恩扯出了一个笑容。
叶予恩又补充道:“你爸爸这段时间压力很大,估计也顾不上你,你身体不好,自己要多加注意,周末没什么事就跟小舟一起回来昕阳住两天。”
宋美辰听到这不乐意了:“他爸压力再大,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吧?黎溯又做错什么了?就算孩子真有错,打两下教育教育也就行了,怎么能真下狠手?”
叶予恩眉头一皱:“有这事?”
“可不是!”宋美辰忿忿不平地说,“老叶,你得跟黎成岳说道说道,哪有他这样打孩子的啊!”
黎溯有点不知所措,小声对宋美辰说:“阿姨,没事的,我爸现在也不经常打我了。”
叶予恩摇晃着红酒杯,思忖着道:“我跟黎成岳并不熟,更何况熟人也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我尽量让他没时间回家吧。”
宋美辰高兴地笑了:“好好好,这办法好!”说罢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转向黎溯:“对了!我听小舟说你在打工——打工嘛!在哪儿打不是打,来昕阳吧,阿姨教你学木工!不是跟你吹,就你阿姨我这手艺……”
叶予恩连忙挖了一大勺米饭塞进宋美辰嘴里:“就你这手艺,现在的孩子才不稀罕学,快吃饭吧宋阿姨!”
黎溯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轻声说道:“谢谢叔叔阿姨,让你们费心了。”
宋美辰鼓着两个腮帮子连连点头:“多好的孩子。”
话题慢慢扯到了其他事情上。黎溯默默地吃着饭,在心头那种混杂着忧愁、不甘和感激的复杂情绪渐渐沉下去后,一个新的疑虑缓缓浮上了水面。
叶予恩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自己,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黎成岳的儿子?
不仅他,宋美辰、叶轻舟,他们好像都早就知道了自己奕城市局局长儿子的身份,可是自己明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