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些人不信,于是又转头拿起桌子上用来切割麝香外皮的小刀,取了些香粉放在其上,然后将刀刃处放在火上微烤。
不多时那香粉便因为高温炙烤崩裂跳动,放出细小的爆裂声,随之融化,然而燃烧后本应该异香扑鼻的香粉却散发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闻到这个味道,管事立马变了脸色。
他们这些负责香料的人都知道,最简单明了的辨别香料真假的办法就是用火烧,无论是沉香檀香还是别的什么香,只要用火烤能散发出浓烈的香味,就一定是真香。
但这个方法太浪费香料,没有东家的允许,他们是万万不敢这样做的。
管事喃喃道:“不能啊,这些香料都是我一个个选的,怎么可能有假的?”
晏辞面色如常,指了指旁边巷子里带着毛皮的一堆香:“倒也不全是有问题的,这一箱就是真麝香,想来管事采选的时候都是真的,路上落脚安置的时候有人出了差错,一直到仓库未能发现也是情有可原,管事不必自责。”
听到他这样说,那管事方才稍稍安心,但是依旧很紧张:“这该如何是好,下月有重要客官新订的一批香品就要用到这些麝香,按现在这些香料的量远远不够,若是失去了这批单子,以后岂不是砸了店里的名声!”
一边的小伙计快声说:“陈管家,之前这些麝香刚到的时候,放在驿馆留过一晚,那天本来想将仓库里废弃香料清理出来给这些麝香腾出地方来,又怕放在外面被人偷了去,所以便暂时存放在驿站后面的库房。”
管事深知这麝香贵重无比,出了事肯定不是他能赔得起的,搞不好连管事也不用当了,于是立马朝晏辞告罪:“回少东家,在下这就将库房里的麝香全部拿出来,一一分辨哪些有问题,并且派人手去镇上的驿馆探查清楚。”
晏辞捏着手里软软的香腺,忽然问道:“最近镇上可有其他香铺也进了麝香,搞不好是放在客栈里时拿错了。”
话虽如此,但是管事心知肚明,无论是不是拿错,这假的麝香肯定是有人放在那里的,他知道这位少东家有意提点,忙道:“在下这就去查明镇上最近有没有进了麝香的店家。”
晏辞点了点头,可他身边那前来报信的伙计听了管事让他们一个个检查心有不满:“这十几箱麝香,要想把有问题的挑出来说的容易,难不成要我们一个个烧一下不成?”
此人心直口快,胆子又大,直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和他站在一起的小工纷纷点头称是。
晏辞笑了起来,也不生气,拿起一个给他看:
“你看这上面毛皮,与香裹在一起的一定是真品。”他又拿起另外一个,“这种太过整洁干净,很有可能是将一颗香腺分成三四份,然后装上些别的什么东西,在外面裹上麝子四肢或是膝盖上的毛皮以假乱真。”
那几个小工恍然大悟,就连管事也忍不住侧目,晏辞又取了一块瓷片,将几滴墨汁点在其上,然后将切开的小粒散香放在墨汁旁,低头道:
“这种真的麝香会有一种驱墨现象,放在墨汁旁边会被吸引着朝墨汁方向移动,这种就是真品,否则即为假。”
众人皆凑过头来,看着晏辞手里的动作,一旁的管事用胳膊杵了那站着的小工一下,压低声音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拿纸笔记下来!”
伙计忙不迭地去后面拿纸笔去了。
“...这种方法叫做‘墨移法’,若是觉得麻烦,也可以将香粉放在吸水好的纸张上,真品一般不会留下水迹或是油迹,而若是放在水里的时候,会和水融为一体,却不会将水质弄混,否则一定是掺杂了淀粉类的赝品。”
晏辞平静地一一述说着,众人听着他的声音都平静下来,忍不住凑上前。
管事原本还对这年轻的少东家心有疑虑,等到听到讲了第五种如何分辨麝香真伪的方法,他的后背也挺直了,脖子微微前倾,神态间极为认真,甚至袖子落到砚台里染黑了一片也没有察觉。
等到晏辞介绍完第八种方法,屋子里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一边絮絮说着一边演示给身旁众位小工看,说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等到说完才发现周围安静的可怕。
他抬起头,看见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正看着他,身边有认识字的小工一手拿着一摞纸,一手握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有的生怕听漏了,就将快要干的毛笔在嘴里抿一下,弄得一脸脏污,看着着实好笑。
见晏辞终于停下,方才记录的小工已经写完了五张纸,长出了一口气。
那管事立马从旁边递了一碗温水过来,晏辞接过来润了润口,抬头见人群外的陈昂面露欣慰之色,微笑着看着他,走上前拱了拱手:“大公子殚见洽闻,实在让人敬佩。”
一旁的管事也是由衷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心里暗道自己经手麝香采收数年,这麝香分辨真伪之法竟然还没这年纪轻轻的少东家知道的详细,实在惭愧。
那些工坊的小工原本还不知眼前这人是谁,只听他们说是晏家的公子,也是他们的少东家。
如今听了他这番详细的讲解,每个人都小心地打量着他,见这人年纪不大,见识颇广又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架子,不禁都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看着他的眼神都跟最开始不一样了。
出了库房,管事立马就派人去查那些麝香的下落,其后又亲自带晏辞看了其他的铺子,晏辞默默听着他的介绍,心里大概对晏家的香有了些了解。
晏家的香品很明显是提供给那些有能力又风雅客人的,是固定的一些受众,每年新研制的香品会首先送到这些人手里。
白檀镇虽然是个小镇,但是镇上有些家底的人还是有的,大概都是像晏老爷一样年轻时四处闯荡,攒了些家底后才寻了一个环境安静的偏僻小镇颐养天年。
所以晏家卖的那些香品虽然很少,可是用料十分讲究。
晏辞想起来自己最开始犯过的不够亲民的错误,琢磨着:“镇上的百姓大部分没有能力买这个定位的香品,店里岂不是要流失一部分客源?”
“这点老爷自然是想过的。公子可知,店里的香品本就是在最初香方上改良的。若是根据祖上最初流传下来的香方制香,恐怕香品价格要更加昂贵。”陈昂道,“老爷以前说过,宁缺毋滥。晏家的香万万不能因此降低品质。”
晏辞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晏家先祖当年开店的时候,铺子里香品的定位就不是给平民百姓的,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御香师,原本那些香都是给宫里的贵人制的,不到迫不得已,可能都不愿意将香方改良。
而且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这些香品的目标人群一旦确定,再想要变更就会很难,就比如一个卖奢侈品的品牌突然转行卖日用品,必定会影响先前的客源,口碑大跌。
等晏辞挨个将店逛了一遍,出来时候就不早了,马车依旧守在门外。
他正要上车,忽然听到那边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就见到两个熟悉的人影。
苏青木杨安两人此时正站在一棵槐树下朝他招手,苏青木手里还拎着一坛子酒高高举起朝他晃了晃,晏辞正要迈上车的脚又收了回来。
“陈叔,你们先回去吧。”他道,“我晚点儿回去。”
陈昂不放心:“公子想一个人出去?那怎么行,我找个随从来跟着...”
“无妨。”晏辞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况且这镇上我都走遍了,哪里都熟。”
陈昂点了点头,晏辞抬脚就朝树下两人走去。
还没到跟前,苏青木就杵了杨安一下:“快快,准备!”
两个人清了清嗓子,同步用夸张的动作朝晏辞行了个礼,捏着嗓子道:“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