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小友。”
似乎刚吃过东西的缘故,他的声音比上次听起来尾音略沉,在黑暗之中愈发显澄澈清明,依旧悦耳至极。
“又见面了。”
晏辞本来就惦念着他身上的降真香,此时也笑了起来:“没想到道长也喜欢他们家的糕点。”
“嗯——”道士用鼻子“嗯”了一声,声音里透露着懒散,“柰子糕嘛,做的还不错。”
晏辞从他口里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奇道:
“道长知道这糕点的名字?”
“符成二十五年元日,南郡向云杭府进贡的六道传世御膳之一,听闻还是向家祖上流传下来的独门之作。”
这向云杭府乃是向云杭公的世袭府邸,其祖上乃高祖时期两朝元老,因为祖上清正廉洁,政绩斐然,博得高祖赏识,故封爵赐宅。
传闻向公在世之时便雅好各类膳食,所独创的点心连宫里的御厨都自愧不如,而流传下来的膳方更是千金难求。
几年前,向府曾经上供给皇宫几种初次面世的点心,深的圣上欢心。
后来那些糕点中的有些方子被宫里的宦官记下口述传到民间,民间的百姓们照猫画虎,虽然做不到宫中御膳房中的味道,但能学的有三分像者,便可以名震一方了。
晏辞自然也听过这向家的名号,却没想到如今吃的便是。
道人随意一笑,语调缓慢:“虽然味道相似,但可惜还是没学到精髓。”
他指了指晏辞手里的碟子:
“这柰子糕与寻常点心不同,并非用米面制成,其主体是去核的李子,再填入松子榄仁,蒸熟食用,与众不同方别有趣味。”
晏辞点了点头,应和道:“没想到道长对点心的研究如此透彻。”
“人生苦短,唯有美食愉人,美酒开怀,这两者却是万万不能辜负的。”
晏辞深以为然,虽然是吃着手里的点心,可是鼻尖的降真香依旧如那晚一般,像一层幻纱,缥缈萦绕于屋梁之上。
他回忆了许久,竟然一时竟闻不出这降真香里用了几种香料,实在让他好奇得很。
他将手里残留的细碎粉末捻净,直白道:
“这屋子太小又无灯,不如道长与我去前堂一叙。”
那道士笑了两声,听着年岁也不大:“这深更半夜阴雨连绵,两个人坐在一起除了喝酒还能叙些什么?”
他绕过晏辞抬腿往门外走去,推开门拿起地上的斗笠戴在头上:“还是算了,贫道本就是翻墙进来的,就不叨扰店家了,改日再来找小友。”
晏辞一听这话,不敢置信地皱起了眉:“翻墙?”
眼前这人无论气质还是举手投足间的从容,都不像是会干翻墙这种事的人...
“没错。”
道士坦坦荡荡承认,丝毫不掩饰。
而且还生怕晏辞看不见,侧了侧身,远远指着暴雨中客栈后院一处咸菜缸后面豁开了的院墙:“就是那儿。”
“可是道长日前不是还在这家客栈留宿吗,为何如今却要翻墙进来?”
他不说还好,说完以后后者叹气道:
“本来贫道云游到此留宿,奈何店家收了其他施主的银钱,又见贫道实在落魄,便反悔不让贫道留宿了。”
他摊了摊手:“不过原本的房钱,店家还没还予贫道,所以贫道翻墙吃他几块点心,不过分吧?”
他语气里带着的理所当然又可怜兮兮,让晏辞忍俊不禁。
“道长住的是哪间房?”
道士指了指客栈二楼:“就是最西头的那间。”
晏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忽然想起来来的时候白里正其实是给他留了两间屋子,大概是想让他和顾笙一人一间。
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边在最东头,一边在最西头。
顾笙自然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住,于是便和晏辞住在一起,余下那间便空了出来,晏辞便让店家暂时租给其他客人。
恐怕正是他们来的那晚次日,这道士便被人移了出来。
晏辞扶了扶额:“...这雨下得越来越大,这个时候出门恐怕不妥。那间房今晚没住人,不如道长先住下吧,明日我让店家收拾出来便是。”
那道士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推辞,也不客气,大大方方道:
“小友果然是心地善良,贫道在此谢过了。”
他刚说完,结果又转身往雨里跑去。
晏辞忙叫道:“道长去哪里?”
那道人头也不会,鞋子踩在水洼里溅起朵朵涟漪,就这样蹚着水往那处坏了的院墙走过去,声音有些模糊地从噪杂的雨声里传来:
“小友先回去歇息吧,贫道的行囊还在院墙那边的水里泡着,而且店家的咸菜缸贫道得给他搬回去。”
晏辞看着他在雨里踩着咸菜缸,身形灵活,又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瞬间隐没在黑暗和暴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