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2 / 2)

“囡囡乖,等你阿爹回来就好了,不要怪他,他定是被绊住了脚……”

杨二丫哪怕亲眼见了全家惨死的画面,也始终不愿相信,她的夫君或许早被害了。

除去尚在襁褓那一年,之后四年时光,杨二丫与时归的生活如电影一般快速在时归眼前掠过,她一开始还当作是旁人的人生,却越来越感同身受起来。

杨二丫原想着等孩子大点了,就亲自带她上京,不成想病痛早来了一步。画面最后,是杨二丫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却如何也不敢将时归留给杨家人。

她纠结再三,将当年逃命时藏起来的一百两取出来,又用杳无音讯的时序做筏子,求杨元兴带她上京寻亲,若能找到也算让她安息,若实在找不到了——

“囡囡记着,娘在后山给你留了三十两银子,就在娘给你做的秋千底下,若你们找不到你爹,那便跟着你舅舅回家来,我的囡囡受些委屈,在杨家小心忍让些,等你十三四了,便拿着那三十两寻个好夫家,不求多有本事,只要待你好就行,只要能离开杨家就好……”

“娘的乖囡囡,娘不能陪你长大了……”

当杨二丫咽气的那一瞬,时归终从梦中惊醒。

她双目瞪圆,无声呐喊一声:“娘亲——”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感知到,死的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书中人物,是她的娘亲啊!

时归满心哀忸,因着身体温度太高,情绪起伏又太大,一歪头又陷入昏厥。

这一次,她梦到了被杨元兴拐卖。

与之前的梦境不同的是,这一回她清楚记着,她已经找到阿爹了。

于是她在梦里一边努力挣脱杨元兴的魔爪,一边大声哭求阿爹的相救。

……

时序不知这短短一个时辰里时归的经历,看见她呆住,也没多想。

他微微低头,正要问时归哪里难受,谁知忽然被对方扑了满怀。

也不知时归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坐起来,棉被从她身上滑下,她身上的热度透过中衣传到时序手上,依旧灼热得吓人。

时序顾不上追究府医失职,转头厉声道:“还不快点去找大夫!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请御医!”

雪烟不敢迟疑,接过他扔来的腰牌,快跑着从屋里出去。

这边雪烟刚走,时归就放声哭了起来。

她大半个人都靠在时序身上,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字,要么是“阿爹救我”,要么是“不要”,极偶尔还会夹杂一两声“舅舅”。

时序揽着她的肩膀,最初只是虚虚地落在她肩上,后来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怎的,那手终于在时归身上落实,还无师自通地拍打起来。

“好了好了,阿爹在,阿爹就在这儿呢……”

时序只当自己是迫于无奈,才暂时应下阿爹的称呼,却不知旁侧的人是如何错愕。

若他面前能有一面铜镜,他或许还能惊讶的发现,他此时的眉眼格外柔和,眼中虽有焦急之色,但其余无论动作还是言语,俨然一副慈父作态。

受到他的感染,时归虽然还是在哭,但哭声比之前小了许多,迷迷糊糊告着状,断断续续吐出的话语直叫时序黑了脸。

时归呜咽着:“舅舅要卖我……他找陈妈妈,嫌钱少……我不、我不去花楼,我不要——”

“阿爹救我,爹爹救救我……囡囡会听话的,救救我吧……”

覆在她肩上的手倏尔收力,又在瞬息后倏尔放开。

时序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见没有将她弄痛,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滔天怒意:“你说杨元兴要将你卖去花楼?”

很显然,时归是回答不了他的问题的。

她仍是絮絮念着,前言不搭后语,连着最先梦境里的遭遇也吐露出来。

“娘亲每天都好累,他们都欺负娘亲,娘亲说等阿爹回来就好了,可阿爹怎么一直一直都不回来呀,囡囡最讨厌阿爹了……我好想娘亲,呜——”

“舅舅坏,舅舅总骂娘亲,还骂阿爹,囡囡不是没爹管的孩子……”

“我不要银子,也不要阿爹了,我只想要娘亲,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娘亲救我,阿爹救我——”

在她头顶,时序面上一片空白,动作僵硬地低下头来,在看见时归那与记忆中妻子一模一样的唇形后,心头狠狠一震,眼角蓦然滑下一滴泪。

最后时归是生生哭晕过去的。

她便是失去了意识也不忘死死抱住时序的手臂,双眼哭得又红又肿,不时抽噎两声。

半个时辰后,宫里最擅童子科的两位御医结伴而来。

此时时序已收拾好了情绪,单从面容上看,他除了眼尾有些发红,并看不出其他异样。

在宫里当差的,最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哪怕是掌印府上冒出一个女童来,他们也没有多问一句,只管屏息敛目,本本分分地看诊开药。

片刻,两人从床边退开。

时序问:“两位大人,这孩子是怎么了?”

其中年长些的回答道:“禀掌印,这位姑娘应是梦中惊悸引起的虚热,臣已开了安神方,配以清火药,最多一个时辰就能退热。”

“只臣发现这位姑娘身有疾疴,营养不良,日后需精心养护,方有可能补足之前不足。”

时序一颗心才放下不久,又被后半句高高提了起来。

只他转念想到时归迷糊中说的话,想到她这些年的生活,身子不好也不足为奇了。

两位御医下去煎药,待汤药送来,时序接过了喂药的工作,中途多有磕绊,但好歹是把药全部喂下去了,最后又在御医的建议下,用指尖蘸了一点槐花蜜,轻轻抹在时归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