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东宫的时候,他很气;看到那些损坏的遗物,他也很气;等听到邵儿那几句话时,他更是气得不行,但现在,他都稳住了。
他要和邵儿讲道理。
“你为什么觉得,库房弄成那样就与你无关了?”圣上问。
李邵道:“儿臣刚才说了,库房不是儿臣管的,遗物不是儿臣损的,儿臣全然不知情,儿臣若是知道,能让他们那么糟蹋母后的遗物吗?”
“东宫库房不是你的地方?管库房的内侍不是你东宫的人手?”圣上反问道,“只有坏在你手里的,才算你的责任?”
李邵被问得呆了下。
这算责任?
这叫找事!
但他可以骂徐简没事找事,他却不能那么说他的父皇,李邵只能把自己的不忿不满都写在脸上。
看他神色,圣上就知道他没有听进去。
“朕问你,地方官员收受贿赂,他的上峰要不要负责?”
“战场上,派出去的先锋不敌,排兵布阵的将领要不要负责?”
“朕亲自点的巡按御史,对地方上的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要不要负责?!”
一连三问,问得李邵脑袋嗡嗡作响。
他想说,这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他更想说,底下人胡作非为,那就是底下人的事。
“治下治下,底下人怎么样,就看你怎么治,”圣上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声,道,“你没管过,你不知道,你说得很轻巧。
邵儿,你该明白,今日出问题的只是你东宫的库房,人是活的、遗物是死的,你哪怕把你母后的遗物都糟蹋完了,你母后也不会怪你。
但是,你是皇太子,有一天你要取代朕坐在龙椅上,你管的是文武百官,是天下千万万的百姓,他们出了问题,你也要说,是地方官员管得不行、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折腾些什么吗?
人是活的!你治不了人,你就治不了世!
治不了世的皇帝是什么结果,还要朕继续跟你说吗?”
李邵的脸色仿佛是被白及浆子刷了三遍,连唇色都是聊白聊白的。
他就这么直愣愣看着圣上,好一阵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么多年,他好像从不曾听父皇说过这么重的话。
他当然挨过骂,从裕门关回来时他在御书房里被骂得狗血淋头,但那种骂,和现在的重话不是一回事。
以至于跟泰山压顶一样,压得他脖子都抬不起来。
这一刻,他没有激动的战栗,也没有害怕与不安,他就是委屈和不解。
库房而已,库房里的东西保存不当而已,父皇却说得好像整个李家天下都被他毁了一样。
这就是以小见大?
要他李邵说,近些年那么多状元郎,都没出过这么以小见大的文章!
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根虎骨。
因为徐简让宁安来讨的一根虎骨。
下意识地,李邵紧紧咬住了后槽牙,他不忿、他不接受,可偏偏面对的是他的父皇。
他必须低头。
李邵看了眼榻子上摆着的一本书。
父皇过来之前,他正随意翻着这本、听冯内侍说外头事情,听闻父皇驾到时,他是那么高兴,他以为父皇是来解了他的禁足的,没想到,高兴顷刻被打散,他还在挨训。
这种起伏让李邵心里翻滚起了风浪。
他想出去,他必须出去。
“儿臣……”李邵开口,声音发涩,他清了清喉咙,“儿臣知道错了。”
说完他看了圣上一眼,父皇没有任何表示,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
李邵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是儿臣年轻,没有管住底下人,以至于让他们糊弄着把库房弄成那副样子,往后儿臣会对东宫的人多加约束,不会让他们再出这种岔子了。”
按李邵以往的经验,老实认错、摆一摆态度,十之八九能让父皇消气。
他毕竟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果然,他发现父皇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
收了成效,李邵赶紧顺着这个思路道:“损坏了母后的遗物,儿臣十分难过与愧疚,再过些日子就是母后的忌日了,儿臣想去给母后磕头。”
先皇后夏氏葬于皇陵。
皇陵在京城外,说远其实不远,不用快马,就算仪仗缓行,三日也就到了。
能去皇陵,意味着他能走出东宫,禁足解了,回来就不用继续被禁着,李邵想,他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儿臣十分想念母后,”李邵道,“睹物思人,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