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滟皱了皱眉。
白侧妃向来温顺妥帖,如何今日这般轻狂?
但看太子妃神色自若,此刻正噙着笑接待匆匆到来的奚贵妃母子和一众妃嫔,似乎并未发现这里的异样,华滟只好将这点疑惑埋进心里, 也笑着冲白侧妃点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白侧妃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挣脱了她的手, 朝太子妃扑了过去。
嗤!
华滟听到周围人中发出的嬉笑声,白侧妃的脸也瞬间阴了下来。尽管太子妃当即回头,抱起了大郡主。
白侧妃这才收拾好面上的神情, 复又装作温柔小意的样子, 款款上前。
华滟被引着入座,正好瞧着大郡主取了块糕点要喂给太子妃, 而她瞥到人群背后,白侧妃的神色扭曲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不愿女儿不同她这个生母亲近,反而去亲近嫡母吧。
华滟这般想着,忽听到殿门口仪仗雅乐逶迤而来, 金黄龙辇降在门口,一身团龙白圆领袍的太子小心翼翼地扶着瘦骨嶙峋的皇帝下了御辇。
山呼万岁。
在皇帝久病之后, 这还是如今的华氏皇族第一次如此整齐地坐下, 齐聚一堂。
皇帝人已瘦得不成样子了, 龙袍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宽大的袖袍堆叠在龙椅上,愈发称得他瘦骨如柴。倘若不是张胜全在旁支撑扶着, 只怕他连坐都坐不稳。
哪里还有以前丰神玉朗的样子。
皇帝嘴里发出“嗬嗬”声,张了嘴,声音细如蚊蝇。还是张胜全晓得他的意思,弯腰堆着笑跑下来请了太子、太子妃、华滟、三皇子、四皇子等人坐到皇帝下首的圆桌上。
二皇子有差遣在身,已传了话回来,今日怕是赶不及,请父皇皇兄先行开席。
在座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没有多少日子了,这一场晚宴,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最后一面。
席间觥筹交错,飞觥献斝,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自然是语笑盈盈,欢歌笑语,好不热闹。
皇帝也微笑着看着满堂儿女亲眷,时不时示意张胜全举杯,代他敬酒,那被点中的自然忙不迭,喜不自禁,笑得嘴角直咧到下巴。
倒是华滟,因心情陈杂,无意多饮,只浅浅沾了沾唇角,就放下了杯子。
她听到身后那一桌上传来几道细微的声响,似是在议论今日的菜肴。
“醍醐、麆吭、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云浆、玄玉浆……噫!进宫这般时日,今日才算大开眼界!”
华滟不自觉将视线落到水晶盘中,忽觉身侧有异动,她悄悄转头,只见太子妃指了指陈列其上一道丰盈微颤的酱色肉肴,低声对她说:“才进上来的新鲜熊掌,煨得烂极了,你多用些补补身子。”
华滟亦轻声道了谢。
此时宴到酣处,满堂人都吃得醉醺醺的,酒气混着食物的芬芳醇厚,交杂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臭气。
华滟因天热胃口不佳,此气味入鼻,更欲作呕,任是山珍海味、珍肴异馔,她扭头再看,毫无一丝胃口。
太子妃关切的目光下,她正欲开口解释,就见太子妃怀中的大郡主踮起了脚费力地去够一只杯盏。小孩子手脚灵活,饶是太子妃与她身边的女使反应再快,待到两人手伸出去阻止时,大郡主肉窝窝的小手就摸上了这只西洋进贡来的水晶高脚杯。
一声清脆瓷裂声后,晶莹碎片滚落到地上,连同杯中注满的紫红色芬芳异常的西洋酒,一同沾染到了华滟的裙上。
玉色如意云纹绫裙上顿时弥漫开一片艳丽的酡红。
“素商!”太子妃呵斥。
那孩子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下了错,钻进太子妃的怀里,悄悄露出一张脸来,怯怯地望着华滟。
素商探出的小手白生生的,藕节似圆滚滚,揪着华滟的裙摆,不停地摇晃着。
太子妃被她弄了个哭笑不得。
立时有训练有素的女使上来收拾局面。
这边动静颇大,连太子也注意到了:“怎么了这是?”
此前几名年长的宗亲王爷团团围住了太子和皇帝,都不必猜都知他们是在隐晦地议论着皇帝大行后的事情。太子华潇对待宗室的态度不如他的父皇亲近,几个老王叔对此很是担忧,今夜叫他们捡到好时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恨不得叫太子当场给他们立下字据来,好保证他们以及华氏宗室将来的荣华富贵。
太子妃摇头,拍了拍大郡主的背,嗔道:“瞧瞧你的好闺女做的好事。都把滟儿衣裳弄污了。”
太子转而看向大郡主,大郡主张开手臂扑向太子,奶呼呼地唤道:“爹爹!”
“诶!”太子眉眼舒展。
大郡主素商是太子的头生女,待她向来就不同。华滟也不会同一个黄口小儿计较,不过是衣裙脏了,换一身便是。于是她同太子妃说了声,便带着女使悄悄走过小道,去了净房更衣。
清凉殿内热闹依旧。
老王爷们从皇帝那得到了允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太子正和几位皇叔应酬着;三皇子坐在奚贵妃身边,拉也拉不动,狼吞虎咽地啃着一整只烧鸡,奚贵妃满脸尴尬;四皇子躲在三皇子的影子下发呆;女眷们红飞翠舞,霞裙月帔,嬉笑声不绝于耳……
倘若只视这一处宫殿,倒是熙和安澜,人丁兴旺。
皇帝环视一周,不见华滟的身影,他有些发怔。
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在龙椅上挪动着身躯,发出一点声响来。张胜全循声而来,恭敬道:“陛下?”
皇帝从鼻腔里喷出一丝气息,发出含糊不清的模糊语调。
张胜全笑笑,面上更为恭谨:“这都是老奴份内的事,整敢担一句辛苦。”
皇帝又张了张嘴唇,颤巍巍抬起了手,指了指丹陛下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