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滟原是挨着荣昌公主坐的,等荣昌公主一走,她独自坐在水榭里不免有些扎眼,从四面八方射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叫她很是烦躁,便叫过了长姐留下的一个女使,引着她出了水榭,在园子里走了走。
一路赏玩奇花异卉争奇斗艳,倒也不失悠闲。
途中遇到一处掩映在假山后的凉亭,建在一池水潭边,池中有金鱼数尾缓缓游动,岸边青苔如褥,池水波光粼粼,霎是可爱。
华滟正好走累了,就携了女使入内去歇歇脚。
过了一会儿,她正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假山后传来两道陌生的声音在交谈。
对话的内容里,华滟的名字出现的频率还不少。
华滟竖起手掌,轻轻挥了挥,女使们便会意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默然无声地立在原地。
华滟侧耳细听着。
有道娇蛮的女声说:“雰雰,你别怕,依你的容貌气度,我哥哥定会喜欢你的。更何况,我母亲在家也常夸赞你呢!”
那个叫做“雰雰”的小姑娘声音娇娇怯怯的,闻言先是一喜:“真的吗?”随后又沮丧了起来:“可、可是我前日见了叡哥哥一面,他还是那样冷淡,还,还对我吼了……”
那娇蛮的小姑娘就安慰她:“我三哥只是还没扭过来性子罢了。再说我问过母亲了,等这次会考后,我哥哥考完后,就去你家提亲!到时候,你就嫁到萧家来做我的嫂嫂!”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笑闹了一阵,也走得离凉亭越来越近了。
雰雰忽然低声道:“我听闻,叡哥哥心悦永安公主,甚至还为了公主断水断食……瑶瑶,这是真的吗?”
瑶瑶就哼了一声,撇嘴道:“我哥哥不过一时没想明白,那永安公主不就是出身比我们好些吗!投胎投到帝王家,可一样有眼无珠,不识人才!”
雰雰惊讶:“这话怎么说?”
华滟看到一簇织金的裙摆从堆叠假山的缝隙中露了出来,而后那道娇蛮的声音放低了道:“你不知道吗?我母亲进宫去看望姨母时,听说永安公主瞧上了一个破落白身的读书人!据说还是边境来的,也不知身上有没有臭味,我哥哥说,边境苦寒,那边的人一辈子只能洗三次澡。”
雰雰倒抽一口凉气:“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没听到陈家的小娘子们都在说呢!”
“公主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人啊……倘若要嫁给不洗澡的人,吓,这也太难受了。”
“你问我我哪里晓得!我哥哥那么好!她居然都瞧不上!”小姑娘愤愤道。
华滟听到这里,便反应过来这叫“瑶瑶”的小姑娘应该是萧英叡的妹妹,平阳伯家的女儿。
她不禁哑然失笑。
说起来,她与萧英叡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不知道他如何就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自从嘉肃宫里见了平阳伯夫人一面后,第二日她就在月明宫前再次看到了面容苍白的萧英叡。
他照旧位列在一众轮值的侍卫之间,只有一双眼睛急切而热忱地望着她。
他说得那般清楚,华滟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可是无论是为大局着想,还是他母亲的态度,她都明明白白不可能选择他。
也因此,华滟只好装作没看到他,面色如常地登上了肩舆,将他那双渐渐黯淡的眼眸忘在了身后。往后几日出了月明宫,她便再没有看到他。
原来是被家里关起来了。
华滟叹息,一个还没有脱离家族的人,怎能有能力在倾颓乱世里安身立命呢?眼下还算太平,他却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掌控。她摇摇头,将这人抛之脑后了。
却没想到,今日才知,这个如白水一样平淡无趣的人,竟还有一个如此“嫉恶如仇”的妹妹。
不过,“一辈子只能洗三次澡”?她却也问过他,得到的答案是轻飘飘的一乜,她就忍不住笑了。
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近了。
华滟笑了一下,随即又板起脸来。她有几分好奇,这萧家小娘子要是看到她,会作何种表情?
她身后含霜忍不住捅了捅濯冰,挤了挤眼睛,意思是:殿下又要捉弄人了。濯冰警告地看了含霜一眼,含霜吐了吐舌头,重新站稳了。
两个小娘子手挽着手走过了假山。看到一处飞檐腾起,那个叫雰雰的小姑娘高兴道:“瞧,那边有亭子,我们去坐一会儿好不好?”
另一个人应了。
只是还没等她们完全绕过假山叠嶂,瑶瑶就被池中游动的金鱼吸引了视线,在池边蹲下来兴奋地逗弄着鱼儿。
听着小姑娘们清脆的笑声,华滟悻悻地想,倒是少了一桩趣味。
正当她意兴阑珊地打算唤了侍从,从凉亭另一处绕路回去时,水池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随即是“扑通”一声的落水声!
华滟一怔,以最快速度返身回去。
因她先前是站在最靠近假山的亭子边缘,这会儿就比濯冰、凌雪等人要快上不少。
疾行几步过了假山到了池边小径上,就见一个穿着粉绫裙的小娘子双眼含泪地跪在池边,正尝试伸手去拉着身在水池不停扑腾的穿着鹅黄衣裳的小姑娘。
华滟一看就皱起了眉。
显而易见,池边有青苔,苔厚湿滑,那黄衣小姑娘许是站在池边的时候一脚踩虚了,就滑落到水池里去了。
幸而筑池用的是大块的青石,零散几块堆叠在池边,叫那黄衣小姑娘惊慌之下还能攀着石头没有完全掉落下去。
这会儿岸上的人哭,池中的人也哭,又都是正直青春的小娘子们,音调既高又尖,十分刺耳。
华滟提气,步履轻盈地绕过湿滑的青苔,先走到跪着的粉裙小娘子身后,一只手揪住她的衣领,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腋下,双手一用力,把她拖离了池边。
这处青苔十分滑腻,若继续留她在这,稍有不慎,到时候要救的就是两个人了。
凭空被人抱了起来,粉裙小娘子吓得止住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