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秋恣宁没有睡着,她已经数不清几个晚上没有睡着了。她依然每天送孙一荀出门,套着那身宽松抽线的旧家居服,松松扎一下头发,不施粉黛,也不掩盖自己的法令纹与下垂的轮廓,周五的那个上午,孙一荀透过反光镜难得仔细地端详了一眼秋恣宁,他说:“宝宝,你看起来有点老了。”
那个夜晚,绝望的而无依的秋恣宁做了一件事,一件至今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愚蠢的事:
她想方设法找到了孙父做寿的餐厅, 发现它恰好是 nugget 老板的朋友开的。于是拜托他给了自己一个做临时工的机会,当一晚上的服务员。她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愿意被蒙在鼓里。当然,她更希望这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聚会,只是她多心罢了。
服务员统一穿黑色上衣,红色长裤,戴鸭舌帽,秋恣宁特地配了口罩,又特意将皮肤抹了暗色的粉底液,显得消瘦又蜡黄。外面是锅碗瓢盆厨房的声音,几个小服务员从洗手间出来手挽手说着悄悄话。秋恣宁将头发束在脑后,穿上工服站在镜子前,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好他妈丑。”
再想到自己为了一个普通男人在周五的夜晚化妆成服务员端茶送水只为了把自己嫁出去,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但很快,她扼杀了自己的矫情,迅速告诉自己:没事,抓奸要紧。
孙一荀一家的包厢不算难找,预定人是孙狗的姓氏与手机号后四位,她记下包厢名字,盯死了厨房,确保酒过三巡,众人最热闹最放松的时候,她能端着菜,恭恭敬敬进入包厢,她的目的简单——目光梭巡一圈,再看看座位次序,若运气好,再听到几句揭晓人物关系的话,就是大功告成。
轮到她了。
秋恣宁捧着一大盆东坡肘子,炖烂了的肘子浸泡在稠密的汤汁里隔着瓷盆,余温透了过来,她的心砰砰跳着,怕被发现,更怕发现什么,推开包厢门的时候,屋内霎时安静下来,一张大圆桌上坐着四个中年人。秋恣宁的心猛地一紧。
好在四个中年人只是瞥了她一眼,又开始继续谈话。
开口的是一个陌生妇人:“我记得一荀之前有个女朋友啊?”
“哦那个不算数的。姑娘条件不错,北京 211 毕业的,是个博主。一直喜欢一荀,追了很久,但一荀没有答应。”
说话的是孙妈妈。
秋恣宁垂了头,将一大盆肘子放在餐桌边上,开始缓慢地转动转盘,试图转出一个空位,她的余光落在周遭,才发现对面并排的两个座位只放了包包和外套,空在那里。
“两个人出去了这么久?”笑的是那个陌生妇人。
“一荀和鱼鱼最近关系好好。我好几次问他,都说和鱼鱼吃了晚饭回家。”说话的是孙妈妈。服务员转餐桌的动作顿了顿。好在没有人留意。
“鱼鱼刚开始工作,两个人又同一个办公楼,有照应是应该的。”
秋恣宁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转盘中央的那块蛋糕上,玻璃质感的黑天鹅亭亭玉立在方形的奶油芝士蛋糕之中。
她总算在转盘上转出了一大块空位,抱起那盆肘子,放在了转盘上。
她熟练地将吃剩下的盘子收好,转身出门,轻轻将包厢的门扣上。
铺着艳丽红毯的走廊很长,装修也老式,秋恣宁的步子很快,手里捧着盘子,垂着头,于是不小心撞到了一对男女。
女生“哎呦”叫了一声,她赶紧抬眸,却撞上一个略微面熟的,极漂亮的面孔。她赶紧道歉,低着嗓音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再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看路啊。小心。”
是孙一荀。
30 岁的情感博主,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呢?她早已在心里构建了一整套完备的防御机制。并在任何值得愤怒的瞬间一触即发。越是愤怒的时候,她越表现出淡定。
于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当然也不能太平静地开口,粗着嗓子对男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弄脏你女朋友衣服吧?”
孙一荀笑起来摆摆手:“没事没事。”他当然没认出她来。
两个人不再看她。
孙一荀说:“一会儿长辈们要去 ktv,我们俩要不要一起走走?看看电影什么的?”
转身而过的秋恣宁听到这句话,手僵了僵。
鱼鱼只是笑,指着前方不远处轻声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好啊。”孙一荀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温柔地看着她:“你去吧。我用目光保护你。”
秋恣宁继续低着头,端着盘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迅速地闪进了一个拐角,然后她偷偷探出脑袋,看着自己男朋友那个并不帅气的背影,在竭尽全力地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深情地看着另一个女人的倩影。
“哈。”
她短暂地笑了一秒。她忽然想起曾经她对他说过的:“孙一荀,你知道我对你最动心是哪一次吗?是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你送我回家,有次我走了几米以后,回过头来,发现你还站在原地看着我。我问你为什么不走。你说你要用目光保护我。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男人愣愣的好可爱啊。”
于是他当然记在了心里。
你看,男人会记住你夸赞他的每一个有魅力的瞬间,然后像公式一样套用在另一个崭新的女人身上。
“哈。”
她又想笑。但她随即听到了盘子轻轻碰撞时发出的摩擦声。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她,她的手在轻轻颤抖。
这个餐厅的冷气太足了。她想。
第42章 我不要和你过小日子。这辈子,我要大富大贵。
公园里的夜深了。散步遛狗的人越来越少。静夜只剩下他们两人。
孙一荀瓶子里的梅子酒喝了大半。仿佛听笑话一般问秋恣宁:“你说你曾经真心想要嫁给我,后来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嫁给我了?”
秋恣宁只是喝酒,甘甜辛辣的液体灌下,她才说:“可能…就在你爸爸六十大寿那天吧…那天你们去聚会我一个人在家里,想着想着就想通了…觉得人生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人,结婚没什么意思。”
孙一荀紧张地瞄了她一眼,故作镇定问,“那天怎么了?”
“没什么啊,能有什么?我就是自己瞎想,想通了。”秋恣宁很清淡陈述。
孙一荀稍微放心了一点,他又看向秋恣宁,“那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想要娶你么?我之前虽然喜欢你,但我承认,我心不定……”
秋恣宁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