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初夏的公园里喝了梅子酒。聊了许多话。微醺的时候,他们在公园门口告别。
那个男人说:“今天见面很开心,那我回去联系你?”
醉意上头的秋恣宁也点了点头回应:“好啊。随时联系。”
然后男人上了车,在汽车发动的那个瞬间,微凉的风吹来让她清醒了些,秋恣宁这才猛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对!他没有我的联系方式。这他妈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啊?!”
而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也在秋恣宁的后来的叙述中被冠以代号“梅子酒”。也被盛以晴调侃:不愧是梅子酒哦,给你留下了一个微醺的夜晚。
秋恣宁再次见到“梅子酒”,是一年半以后的 nugget 餐厅,一对叫做迟威与林珊的新人的婚礼上。
大概八点多钟,院子里一派热闹,这会儿过了饭点,所需要服务员的地方不多。宾客们自顾自闹着,剩下的服务员干脆乐得清闲。各自找了个暗处摸鱼。隔着落地窗看出去,新娘美则美矣,只可惜言谈举止像是个跋扈女人,身边男人人高马大,耳朵却软。对妻子一副言听计从姿态。秋恣宁一边观察着,一边想着能不能从中挖点素材,更新更新公众号。
身边的盛以晴一个电话会从下午打到现在。她从后厨偷了一小篮餐前面包摆在两人中间,招呼了盛以晴一起。
也就在这时候,餐厅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卫衣的男人探了脑袋进来,“你好,服务员在吗?我昨天落了一对 airpods 在这里。请问有没有捡到?”
秋恣宁赶紧放下面包说到:“昨天是我同事在这里,我帮你问问噢。”
男人却不动了,没说话,只是靠近了一步,静静看着秋恣宁。
秋恣宁意识到不对劲,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梅子酒?!”
“哈?”
那天是梅子酒送秋恣宁回家的,秋恣宁也才知道,梅子酒的真名叫做孙一荀。也才知道,那一天,他错将秋恣宁认成了自己的相亲对象。
“约好了见面,结果她到了公园的另一个门,误以为我迟到,等了十分钟以后直接回家,和介绍人说我不守时……”孙一荀摸了摸鼻子,“后来我才知道,是导航出了问题。”
“这导航真可恶。”秋恣宁笑。
“不。”孙一荀摇摇头,很认真看着秋恣宁:“这导航真好。不好的是酒,喝多了让我糊涂,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秋恣宁低着头抿了抿唇笑了。然后她听见孙一荀问她:“你呢?你现在好吗?”
她以为她会过得很好。
比如距离上次见面一年半来,她自己创立的公众号粉丝达到了 2 万,她的微博粉丝逼近 10 万,她还会给自己开淘宝店的姐妹们拍一拍卖家秀,赚一点零花钱。她还开设了水晶疗愈,结识了一些白领,比如盛以晴。她依然很努力,在她的出租屋里码字看书,在 b 站上的免费课程里学运营,有空的时候甚至会背一背单词。她还住在那间老公房的次卧里,但舍友却换了一批——
她们恋爱了,也有的升职了。各自找到了男朋友,住进了稍微好一点的房子里。
新搬进来的舍友依然很吵,年纪比自己小了几岁,年轻人吵吵嚷嚷,于是她依然戴着耳机,床头的书越叠越高,她的小小窗户里,依然看不到月亮。然而连这样的老公房她都快住不起,房子马上要到期,房价涨地比自己想象中快,北京这片土地上总是乌拉乌拉生长出无数的有钱人,梦想中想要租的房子从租金从 5000 变成了 5600,新看上的房子要押二付三,她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钱。
她越努力,却比以前过的越穷了。收入不稳定,公众号的红利过去,她想要的很多,而拥有的很少,非要说的话,目前唯一稳定的收入只有在 nugget 做服务员兼职的 3500 元。
但她还是笑了笑,对孙一荀说:“我还行的。在北京还能混。”
走的时候他加了她的微信、qq、微博、公众号、小红书、支付宝甚至抖音…一连串的互相关注。他只说:“为了以防万一,一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次。”
最后挥手告别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了:“秋恣宁,我明天还能来送你回家么?”
第二天孙一荀准时来了,唯一不同的是,他似乎郑重打扮了一番,甚至努力将一辆奥迪开进了狭窄的胡同里。秋恣宁出门的时候愣了愣,问:“新租的?”
孙一荀哭笑不得:“买的买的,去年就买了。”
秋恣宁瞪大眼:“你相亲的时候怎么不开着啊。你要是说你开车来,那姑娘估计愿意多等你十分钟。”
“那就不是真的喜欢我了。”孙一荀转着方向盘,找机会倒车:“雄孔雀也只在喜欢的异性面前开屏啊。”
直到秋恣宁在孙一荀的车里行驶了 10 多分钟,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对了,这不是去我家的方向啊?”
“你没吃饭吧?”孙一荀笑笑。
“你订了餐厅?”
“唔。”孙一荀摸摸鼻子,“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轿车一路向东,沿着建国门大街开到建国门外大街,路过华贸公寓时,车子减了速。隔壁华贸写字楼与 skp 商场的绚丽灯光打了下来, 秋恣宁忍不住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看着还挺破的,你能想到这个小区这么贵么?”
孙一荀像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啊?”
“华贸公寓。”秋恣宁指着四个墨绿大字:“一个月租金快两万,我经常没事的时候就看租房 app,你知道么?我特别特别想要一个自己的一居室,但北京的房价真的太贵了,四环内靠近地铁一个开间起码得 5000 起,我那天就想啊。这一居室最贵能有多贵啊!结果我按照价格从高往下选,离我最近的,就是这个华贸公寓!”
“是么?”
“结果这么破…”秋恣宁有一点失落,“这个外观放在我们家那里,估计一个月撑死了租 2900.你说是不是钱多人傻才会买这里的房……”
秋恣宁这么说着,像是把孙一荀也说好奇了,车速减下来,他竟然真的往华贸公寓的大门开去,秋恣宁见状连忙阻拦,“诶诶,你别进去,外人不能进,小红书上说这保安可凶了,之前有个人想来拍照就被拦了…”
可说话间,车已经驶向了小区大门,就见保安亭的保安对孙一荀笑了笑,道闸打开,伴随一声机器女音:“欢迎回家。”
秋恣宁脑袋嗡地一声, 猛地拧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她没想到孙一荀是带她回家吃饭。
更没想到,孙一荀住的小区就是华贸公寓。
那是秋恣宁第一次迈入北京正经的高端小区,但很快她神圣的期待开始破灭——这里比她想象中破败了许多,一切都是老而旧的,加上 cbd 附近寸土寸金的房价,公寓的大堂显得拥挤而局促,甚至不如三线城市老家里的新小区有排面。但很快,电梯门里走出的一位拎着爱马仕铂金包、浑身散发着香味的瘦高女人又让秋恣宁恍惚起来:这里的破旧,是一种 old money 的味道。
孙一荀家的装修是五六年前最流行的原木风,木质地板、木制桌椅和木制沙发。雪白的墙上挂着一方电视,窗帘也是素色的,沙发上随意摆着几个宜家 19.9 元的靠垫。单身了许久的房子。
他的卧室和房间都面向着南边,巨大的窗户可以晒一整天的太阳。而此刻,白色透明纱帘掩映着窗户外的万家灯火,她可以看见一轮月亮幽幽地挂在窗头。
她环顾四周才憋出一句:“这、这租金很贵吧?”
“说实话我没有太关注。我爸妈买的早。那时候北京房价还没起来。” 孙一荀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橙汁递给秋恣宁。与她并排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