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愁,就像是这种慈悲。”
她举杯,碰沉知繁的酒。又说人大概要来了,她就先走了。
没一会儿,附近的房间,有推门声传来。
这过道很窄,总会撞见的,她并不去看,反而转身朝外几步。
她总记着他的目光会如何停在她脖颈上,如何抚弄下来,她以为不会有错。
纵是踩在地毯上,军靴的步子也很响。应当是他。
她回头,却看见有个女孩从拐角处跑来,样子青春活泼,两步就到季容期身前,面对面和他快活地讲话。
她心里一颤,觉得自己故作姿态,却正好同季容期对上了目光。
他照旧一幅聪明俊秀的样子,眼神尚未相接的时候,除了满溢的傲慢,没有别的感情。她说不准他看自己的神情和过去相比有无变化,因为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眸,丝毫不想回应他的笑。
沉知繁没有为这样的场合准备过,也不确定怎么应对妥当。所以,她仍是走上前,先向两人问好,又对着那位明丽的小姐自我介绍,说她是季容期的表姐,如今在开广告公司。原是有件生意上的事情想问问,若不凑巧,过会儿通个电话也行。
“你父亲刚才和你说过,不得乱走吧。“季容期没接腔,选择对那女孩说话。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地方。”女孩埋怨道,“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吗?”
女孩烦躁地转着洋装的袖扣,花纹很是精致。
都做了这行,沉知繁是熟悉各大百货的新货品的,哪都没有这般的样式。
实在不行,她去劝劝这女孩,要她去和季容期谈。沉知繁开始想些别的法子。
“是是是,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先走一步,你得跟着你父亲回家。”季容期侧过身,避开女孩。往前走的时候挽了沉知繁一把,说有什么出去讲吧。
“原本想出来透个气,没想到碰到你。”他引她下楼,不提她为何出现。
此前她设想的是,说完话,离场就好。
现在却走不掉了了。
他在前头,牵着她的手腕,这样下台阶可危险得很。她想要他松手,却有求于人,只能闭上嘴巴。
到了楼下,有车候着,他扶她一起进了后座。
“徐小姐跟过来了。”司机抬离了准备发动的手。
“锁住门。”季容期拉下了窗。
她无法细听,两人隔着门谈了什么,那种青春打趣的话好像早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只听着最后,那徐小姐问,到底行不行,他答,还是看她父亲吧,他怕是做不了决定。
车子朝前开了。
“你想和我说什么。”季容期先开了口。
她一时无言,脑子有些钝。
“我都答应你。”他看向她。
她也没考虑过,这下要怎么说。他的话好像意味着某种信任,信任她既然决定用上他这份人情,必然不是什么坏事。
“你什么都帮吗?”她侧过身,刻意往远挪了点。
“我没有什么可回报的。”
这话太软弱,可她说了出来。
“现在不就是回报吗?”他紧紧盯着她,“你既然来了。”
“徐小姐会怎么想。”
她把头扭向窗外。
“你嫉妒吗?”他语气轻快,抬手翻找起东西来,“那我把她要的给你。”
他递过来一把指挥刀。
“徐小姐想带到学校去,她父亲不给,就找我要。”
就算已收在刀柄里,由着一把长刀悬在空中也不太好,她只得接过。
“徐小姐才十四岁,身段高挑而已,肯定不能拿着玩,何况她父亲已经给了她好些玩具枪了。”
季容期说着,坐近了些,他稍微拔出一点刀柄,显出一点冷冷的刀光,又收回去。
“你要是好奇,可以看看。”
好幼稚的炫耀。她没有旁的想法。
他这一举一动都过于自然,不能怪她多想。
“是你,叫我来的?”沉知繁迟疑地问。
“一批酒而已,要人验了验,没兑什么要不得的东西。放回去钓些大鱼也行,只是轻易松口,不太好。”
他说完,问她想去哪,她说自己得回去了,对方垂头笑笑。
“带你来的那太太,社交场上总能遇见,给我引荐些女郎。我说麻烦您费心搜罗,但带本尊来给我见见不是更好,那是个独立女性,可我没生意同她谈。”
“我想和她谈别的也不许。”他如此说着,虽没有逾距的举动,灼灼的目光却让她不安。
“你若是无意,为什么刚刚看我和那小女孩聊天,又流露伤心的样子呢。”
她脸颊,热得像是刚烫好的酒,不用言语,便教人看透了。
“还是说你不信任我人品,怕我害了一位好少女,所以有哀色?”
沉知繁依旧摇头,只说她要回去:“按你刚刚说的,我今天来见你,就是这次的回报。别的,算别的。”
“你变得好精明,”他轻触她的耳垂,“但为什么偏偏是算计我,然后施舍到别处去。”
“我算是晓得你为什么不做我妻子。”他又讲,“人家太太做慈善,有善心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是为着丈夫的家族。但你觉得打劫我更合算,如此惠及更多人。”
“两年前那个建国宣传的单子,我就不该给你介绍。你雇些年轻女孩,又生了责任心,说要照应她们,就是不管我了。”
“这份情,你也没还我吧。”
季容期从容地道。
静默一会儿,沉知繁反而想清了。
自己对他,也不是无意,只是奢望长久地在一起,必定是失去。
她用睫毛掩饰住闪动的心情,只说,情她可以还,但,先送她回家吧。
他表情如常,并未反对,她于是告知司机,她家具体地点。
但没多久,她就发觉自己天真了,车,没在往她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