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里成片的兰花开得正好,她掐了一朵拿在手里,心里仍是闷闷不乐的。

她还在为那一巴掌耿耿于怀。

“娘娘,您瞧,天都这么冷了,还有凤仙花,咱们摘一些回去染指甲罢”,皎月用帕子包了,拿给她瞧。

她随意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好啊”。

“公主不是爱吃?拿着罢”,走着走着,听到不远处有低语声传来,她隔着花丛一瞧,是陈良人。

陈良人蹲身在夷安面前,正把一个点心盒子往夷安手里塞。

她本想悄悄走开,但见夷安背着小手,抿着嘴唇,一个劲儿地往嬷嬷身后躲,说什么都不肯接那点心盒子,她又停住了脚。

“夷安”

“娘娘”,夷安瞧见了她,喊了一声,撒开腿跑到了她的身后,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她会意,也握紧了夷安的手。

陈良人跪地行礼,她让人起身,牵着夷安的手继续往前走。等到瞧不见陈良人了,她才问夷安:“不是喜欢吃点心么?怎么不接陈娘娘的点心?”

夷安垂着小脑袋说:“娘不让我跟陈娘娘说话,也不让我要陈娘娘的点心”。

“为何?”她好奇地问。

王夫人受宠时,陈良人与她要好,王夫人失宠了,陈良人就去巴结邓夫人,眼下王夫人重获圣心,娘家兄弟也立了战功,陈良人又去与她交好,她倒觉得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毕竟看人下菜碟这回事,在宫里不稀奇。

王夫人也会记恨这些?

夷安委屈说道:“有一回,陈娘娘问我在椒房殿的事儿,我说了,我娘知道后,发了很大的火,把我打了一顿,还说以后不准我跟陈娘娘说话”。

她听完,沉默了。

将夷安好生送回来了漪兰殿,又同王夫人闲聊几句,便告辞往回走。

走在回椒房殿的路上,不知是风太大了,还是她衣裳穿少了,她总觉得后脊背发凉。

夷安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陈良人是当逗孩子似的随口问问,还是另有所图,若是另有所图,就当真让人毛骨悚然了。

谁能想到,有人还能从三岁孩子的嘴里套话。

之前跟彤表姐聊抱子得子的时候,夷安确实是在跟前的,她原还以为是长信宫宫人散播的消息,现下一想,或许真的另有其人。

陈良人来请安时,她坐在上首,忍着咳嗽摆弄了半天的花草,才让陈良人起身。

跪了一个时辰,陈良人膝盖疼得直不起来,由宫人搀扶着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脸上虽然不忿,嘴里还是谢恩。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着么?”她又咳了两声。

“妾不知”,陈良人恭敬回复。

“不知?”她剪了一根花枝,插进陶瓶里,不紧不慢地说:“知道不知道都不打紧,但有一条你得记得,老老实实在岁羽殿里呆着,过好你的日子,有些话不该你打听的就别打听,小心有命问,没命听”。

“诺”,陈良人面不改色答应了。

等陈良人退了出去,她把剪刀一搁,咳得更厉害了。

婵娟上前替她拍背,让人把陶瓶拿下去,说:“娘娘还是别摆弄这些花草了,太医说秋天燥气重,这些花草也容易让人气喘咳嗽”。

她不以为意,“哪里那么娇贵了”。

可她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太医给她诊脉开了许多润肺化痰的方子,都不管用,她日咳夜咳的,连觉都睡不好。

太医诊脉说:“兴许是今年宫里嵩草长得多,嵩草的花粉本就容易让人气喘咳嗽,恰逢娘娘受了风寒身子弱,才经不住,依臣所见,娘娘不如到别宫住个几日略作休养”。

婵娟想了想,说:“娘娘,每年秋冬,太皇太后都要去甘泉宫住一阵子,不如咱们也跟着去住几日罢”。

她暗暗想着,能离开未央宫几日,也是求之不得的,于是,当天就去了长乐宫向太后请示。

太后正因为朝廷上建信侯的风头盖过了博望侯气急败坏,看到皇后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原想把皇后数落一顿,可皇后脸色苍白,咳得厉害,太后一下子就怕了,没几句话就把皇后打发了。

“这皇后莫不是得了肺痨?”太后悄悄问身边人。

身边人回答道:“听说太医诊断过了,皇后并无发热,也未咳血,不像是肺上的毛病”。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关系到阖宫上下的性命,更要命的是,眼下披香殿丽夫人有孕在身,还是谨慎为上,既然她要去别宫休养,那就随她。

皇后凤驾隔日就从未央宫启程,轻车简从,往甘泉宫去了。

婵娟同行伺候,皎月留下照顾椒房殿。

看着皇后的样子,婵娟忧心忡忡的,方才皇后刚登上凤驾,太后就命人到椒房殿把皇后所用被褥器具全部拿走烧掉了,她们一行人与其说是出宫疗养,更像被赶出了未央宫。

娘娘才不是什么肺痨,婵娟拳头打在手掌上,忿忿不平地想。

可婵娟也担心,皇后的病好像越发厉害了,才没几日人都瘦了一圈,这会儿侧卧在榻上半躺着安睡,间或咳两声,车声辚辚,路上偶有颠簸,惹得她在睡梦里轻蹙黛眉。

但愿离了未央宫,皇后的身子能好起来,不,不是但愿,是一定。

未央宫越来越远,她的咳嗽似乎真的减轻了些,最起码她能睡得着了。

她一路昏昏沉沉,偶有睁眼,也只看到婵娟在榻旁撑着脑袋打瞌睡,接着又会陷入睡梦里。

昏睡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抱她的人身上的气息极熟悉,可她脑子混沌得厉害,根本想不起是谁。

一重光亮一重阴影,像是被抱着穿过了好几重院落,最后她才落到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她用脸蹭了蹭软枕,又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