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一只细白如玉的手搭上粗粝的落羽杉树身。

容娡扶着树站稳,皓腕上菩提珠子轻响,手臂绵绵无力的垂落身侧。

她倚着树,大口大口喘气,鸦羽似的云鬟微乱。几绺发丝粘连在她的红润唇角,她胸口快而急地起伏,耳边一对碧玉耳珰随着喘息悠悠荡荡的晃颤。

她似是奔逃许久,薄汗涔涔,气息不匀。因为疾奔,身上紧贴身形的凤信紫色曲裾下摆微散,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细柔软。

山林复归静寂。风声呼啸,盘踞在林间的蜿蜒石阶犹如一头巨蟒,借着漫无边际的夜色,潜伏在少女身后,随时要将她吞噬入腹。

石阶两侧,灯盏明灭。

容娡心跳怦怦,一双眼眸中仍残留着惊惧之色。

略一平定,她望向来路,目光穿透浓重夜色,凝视良久。

确认无人追来后,少女紧绷的脊背终于稍稍放松些,广袖下紧握匕首的手指亦卸下力道。

她长睫发颤,回想近日发生的一切,遍体生寒。

两月前,建安郡守与南蛮勾结,自立为王,江东数郡反叛。容娡之父因身领会稽郡丞之职,辅佐郡守领兵抵抗。怎料发了水灾,她的父亲在洪水中失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叛军借机打压容家,容娡母女伶仃无依,只好北上寻亲。

容娡母亲原是陈郡谢氏的旁支所出。时下宗族盛行“通财”之风,容娡兄长一年前被谢氏接去教养,母女二人此番北上,正是去投奔谢氏。

怎知才至丹阳,她们便被一伙流民盯上,抢了口粮不说,还起了色心,欲将她掳走。容娡险些落入虎口,费力逃脱,那伙流民却贼心不死,当夜潜入她栖身的客舍,意图不轨。容娡与母亲被逼无路,趁着夜色匆匆逃离,慌不择路地入了山……

刺痛感自膝上传来,容娡收回思绪,小心翼翼地卷起裙摆,弯腰查看。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见雪白膝上渗出血丝,红肿一片,瞧着触目惊心。

是方才与母亲走散时不慎摔出的。

想到母亲,容娡放下衣摆,目光逡巡四周,轻轻地唤:“阿娘,阿娘……”

无人回应。

容娡犹豫一阵,忍着痛走动,借着树干隐藏身形,四下寻找母亲。

秋夜风凉,她出逃时又匆忙,身上仅穿着薄薄的曲裾。不知何时飘起了簌簌的雨,曲裾浸湿,冻得她瑟瑟发抖。

蓦地,容娡眼前忽地闪过一丝火光。

她倏地止了步。

风中有男人夹杂着口音的粗哑嗓音隐约传来:“……这边有脚印!那小娘们应该就在附近!”

容娡心下一惊,猛地往后一躲,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菩提手持。

脚步声自远处渐次围来,容娡额角渗出冷汗。

她藏身在两棵并根而生的巨树的缝隙之间,黑夜中还算隐蔽。

可躲在此处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现今应是拂晓,再有约莫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天色一亮,她将无处躲藏。

她一定……一定不能被他们抓住!

可她一夜不曾合眼,再加上摔了腿,那些人身强力壮又人多势众,怎样看,她都无法逃脱。

容娡喉间发涩,眉心紧蹙,急的鼻尖冒汗。

她用指甲掐着手心,试图唤起痛感,令自己清醒几分。

容娡心惊不已,余光不经意瞥见石阶旁光芒细微的灯盏。

顺着灯光往山上看时,她忽地想起,进城时似乎听人提起,当地山上供着一座佛寺。

霎时心中便有了主意。

朝廷如今极为看重佛教。

她若躲进佛门禁地,这些蛮荒之人总不敢再造次吧?

这个想法令容娡心安几分。

她当即便提起裙摆,心惊胆战地观望一阵,顺着点点如豆、绵延上山的光亮迈开步子。

雨势转急,高林霎霎,掩住少女慌乱奔逃的脚步声。

容娡穿梭在树丛间,浑身湿透。

风雨侵袭,膝上的伤处沾了水,犹如细密小针似的一下一下刺着她的痛觉。

她容月姣虽然并非出身于显赫之门,但好歹也是朱门绣户的世家娇养出的女公子,除了……何曾有过这样狼狈落魄的时候!

然而她不敢停下。

雨下如瀑。

狂风骤雨中,灯盏遽然熄灭!

浓重的黑夜漩涡似的骤然将她吞并,足下泥土吸足雨水,湿滑黏腻,难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