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和渚宫,终究只是一水之隔,当楚国令尹斗皇听闻渚宫英才尽数外出的时候,还觉得纳闷呢,心想这也没地方撒欢的,难道是要出去寻死,减少对国家的负担?
等到有了确切的消息传来,令尹斗皇几欲自己先死为敬,他感觉现在楚国那群人渣的举动,能把“筚路蓝缕”的祖先给气活过来。
要不是怕得罪了李解,斗皇恨不能直接提了三尺剑,就将这些渣滓全部斩杀干净,别尽丢楚国的脸。
不能公开抨击,背地里搞点小动作,那还是可以的。
郢都令尹官署之内,没几天就派出了使者,前往渚宫,见到了屈氏、蒍氏之流,然后就质问他们,难道忘了祖先的荣光,忘了祖先的艰苦吗?你们这样,如何对得起我老熊家的先君?有何面目自称帝高阳的子孙血脉?
屈氏、蒍氏等等都是深感惭愧,然后用刚学来的“鳄人之语”,对令尹斗皇的使者大声说道:你去妈的,给爷滚!
爷不要“筚路蓝缕”,爷要“锦衣玉食”!
乱拳打出,将令尹的门客幕僚,直接轰出了渚宫。
这些门客幕僚,也没有因为被一通老拳乱捶,就急吼吼地回去告黑状。
正相反,他们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并且在渚宫周围新建的官署之间走动,打探了具体的情况之后,这才过了阳水,北归郢都。
至郢都令尹官署,斗皇认认真真地听取了他们的调查,然后目瞪口呆:“当真如此?”
“上尹,千真万确啊。”
一个鼻青脸肿的门客一边捂着额头,一边认真道,“汉子于渚宫之内,下达汉子君命,皆是厚重帛书。凡各家为说客者,皆能举帛书而为使臣,前往汉东各县各地,说服汉东豪强,归附汉国。”
“此外……”又是一人接过话头,“说服一人归附,可得‘东海琉璃珠’或者五湖珍珠一枚。十人十颗,百人百颗,千人千颗,万人万颗……上不封顶。”
听到这个,斗皇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算什么?有钱任性?玩死里砸钱?!
难道汉子李解就真的这么有钱?这是降服了淮水之神之后,怕不是还抄了东海龙宫的仓库?这“东海琉璃珠”……说好的稀世珍宝呢?
神情恍惚手脚冰冷的斗皇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汉子国的节奏,什么楚汉相争,到现在看来,完全就是一场梦啊。
这怎么玩?这怎么斗?
更不妙的是,他此时也已经知晓,随国曾善那个老东西,也是歹毒的很,竟然把绿林割让给了汉子国。
如果只是割让,倒也没什么,顶多就是随国出一点向导。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下贱无比的老匹夫,居然让随国人在绿林自号“好汉”,以求归附调用。
这等于说就是让汉军轻易地在此地整编,随时可以拉一支大军出来。
随国人是养不起多少正规军的,实力不行,家底不厚,又没有晋国和周天子及中原诸国的支持,养大军就是死路一条。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这是腰缠大器啊,活儿好不好先不说,这规模是很容易上去的。
以李解现在吹出来的大气,养渚宫那些人渣尚且能够大把大把地砸“东海琉璃珠”还有五湖珍珠,那养一票随国泥腿子,花费能有这个多?
指头缝里随便漏一点出来,这就足够让泥腿子高兴上天啊。
珍珠如米,琉璃似沙,一般正常人听了,都只会当放屁,但斗皇不一样,不管在李解身上出现多么不可思议的传说,他都当是真的。
现在也是如此,反其道而行之。
他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问题,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扯淡。
但是从他几次成功的经验来看,绝对不要去赌,反过来思考,就是康庄大道。
“如此说来,汉子手中确有重宝啊。”斗皇这么一声感慨,让奴客幕僚们都是惊呆了。
有人直接劝说道:“上尹,此等戏言,岂能当真?”
那人双手一摊,冲着斗皇急得跺脚:“这世上,岂有如此豪阔之辈,倘若渚宫之人为说客,当真说服数十万人归附,难道汉解真能拿出数十万颗珍珠,数十万颗‘东海琉璃珠’?”
“上尹,切勿中计啊。汉子国此举,定是扰乱我楚国之心。如今入冬,各方太平,倘若此等消息传播出去,只怕国内世族,定起别样心思。上尹,不可不防,不可不察啊。”
奴客幕僚们纷纷劝说,但是斗皇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拂须轻叹一声,然后环视四周:“诸君所言,老夫岂能不知?然则正因诸君所言,老夫才坚信,汉解必有如此丰厚之财富啊。”
“……”
“……”
“……”
令尹斗皇这么一说,周围鸦雀无声,一个个都是懵了,这特么是人话?!
合着我们都是反向烽火台是怎么地?!
刚才还急得跺脚的幕僚,这时候一脸懵逼地退了回去,他突然就不急了。
急个屁啊急,都这么个状况了,老板居然是这种态度,完全没有信任度可言嘛。
斗皇知道他们的心思肯定是复杂的,但是这半年来跟李解的隔空斗智斗勇,那特么都是全败的,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再说了,这令尹官署后头的郢都王宫之中,不是还住着一个自以为是的臭娘们儿吗?
半年前何等的嚣张跋扈,何等的狂妄自大,整个楚国都被这个娘们儿折腾的内耗不止,各家私底下的大战小战都不知道有多少场。
这女人够厉害吧,可结果呢?不还是栽在李解这条东吴野狗身上?
用常理,根本没办法去解释过去发生的一切啊。
反正斗皇没办法相信正常人的判断,正常人的判断遇上正常人,那还是可以的,遇上李解,省省吧,他怕了,他是真的怕了。
令尹斗皇早就萌生了退意,他现在只想把斗氏重新整合起来,在楚国现有的势力版图中,重新振作,重新奋发。
蛰伏十年二十年的,赌三十年后的国运。
他这一代不行,那就下一代,下一代不行,还有下下代。
他就不信了,李解还能长生不死?
就算长生不死,他有老的时候,他有虚弱的时候,他有生病的时候,这就是机会,这就是胜利的曙光啊。
至于现在,作为帝高阳的后裔,老老实实认栽,该服软的时候,还是得服软啊。
不过令尹斗皇一时也找不到很好的说辞跟手下们说,总不能说你们说的太对了,太有道理了,但正因为你们说的太对太有道理,所以我不听你们的,我要反向操作……
真要是这么说,大概原本就脆弱的共生关系,会变得更加脆弱,说不定直接就分崩离析。
难啊。
在楚国令尹斗皇感觉人生艰难的时候,郢都王宫之中,回到熟悉亭台楼阁之间的赵太后,有着一点点雀跃,一点点兴奋。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之前掌握天下的时候,王公大臣面对她,都只能乖乖地臣服,完全不敢放肆。
在渚宫的经历,根本就是一场噩梦,于她而言,就是从云端被一把拽下,然后狠狠地踩在烂泥中蹂躏。
即便回到此处,那种感觉,更像是一种解开锁链的恶趣味。
宠物,不能关得太久,偶尔也该让它们出去活动活动,自由自在地奔跑。
但能够奔跑的原因,不是因为宠物挣脱了锁链,而是主人松开了缰绳。
手握鞭子的主人,随时随刻,都能让宠物乖乖地走到项圈跟前,然后让宠物,自己主动拿起项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王宫的高台之上,远眺南方,就能看到一片混黄,那里是长江,而长江过来一点点,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处,便是阳水南岸正在做工的民夫。
汉子国组织民夫在加固阳水河堤,同时清空阳水南岸的低洼淤泥,开辟了一亩亩新田出来。
那里,原本是楚王狩猎的地方,是“王田”所在,但是现在,都成了汉子国自行分配的土地。
渚宫的建筑非常醒目抢眼,当初南下之时,从这里看去,赵太后一眼就相中了渚宫的地理位置。
现在看去,她恨不得把渚宫烧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屈辱的经历,从记忆中抹去。
嘎吱嘎吱……
手指在栏杆上划出了一道道痕迹,刺耳的声音传来,让赵太后自己一个激灵,看到那些宫娥奴婢依然低着头站在不远处,她又轻轻地松了口气。
“听闻朝中又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