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只要出生,便与谢折没有丝毫关系,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孩子,她必须记住:谢晖才是这孩子的生父,谢折,永远都只能是孩子的大伯而已。
贺兰香不适整日尚且觉得不算难捱,此刻竟满心苦水起伏,说不出的酸涩苦闷。
她不再去看谢折,有意将话岔开,问:“启程之日可定下了?”
谢折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未曾移走,力度极轻,若有若无地摩挲着,道:“大后日。”
贺兰香惊了,重新抬眼看他,惊诧道:“那岂不是只剩两日了?”
昏暗中,盈盈美目里灼热的情感如潮水汹涌,对上谢折毫无波澜的黑瞳,便如冰火交融,发出滋滋冰融火熄的声响。
贺兰香旋即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有些过于激动了,她垂下眼眸看着肚子粗粝的大掌,平复下声音,若无其事地道:“陛下同意了?”
“宫中尚未传出消息。”谢折道。
“陛下若是不肯呢?”
“他肯不肯,不重要。”
贺兰香笑了声,语气分不出喜怒,悠悠道:“也是,毕竟谁能做得了你谢大将军的主,你若想要上天,恐怕玉皇大帝都要把位子给你腾出来,谁能管得了你。”
谢折瞧着贺兰香佯装无谓样子,当然能看出压在讥讽下的幽怨。他被风雪冻住的气势竟柔下三分,对她道:“要死给我看了么?”
贺兰香怔了下子,这才想起自己先前那句“你若胆敢离开我,我一定死给你看”,她哼了声,轻飘飘地道:“少在这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你要走就走,以后咱们俩桥归桥路归路,你打你的仗,我自有我的快活去寻。”
谢折眉心一跳,“你打算去寻什么快活?”
贺兰香看着他,潋滟妖娆的眸子里媚色如丝,语气轻软软,意味深长地道:“你说什么快活?”
谢折眸色一暗,不想说,也不想懂。
过了会儿,他沉声道:“王元琢是你的亲哥哥。”
贺兰香轻轻喟叹,不以为然,“天下男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是我亲哥哥不成?你算是我什么人,一走那么久,难道要我年纪轻轻为你守活寡么。”
谢折未语,周身气势冷了下去。
“京城里年轻健壮的小伙子那般多,”贺兰香故意似的,说话越发露骨起来,“你且放心去吧,来日方长,我自有我的福享。”
力如清风,灯影一颤,谢折将贺兰香扯到怀里,不由分说将那张可恨的红唇吻咬一通,尝到甜腥味都不罢休,直到怀中人明显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才堪堪放松手臂,在她耳边斩钉截铁地道:“大后日,跟我去辽北。”
贺兰香愣住,看着谢折的眼睛。
不像开玩笑,他这人也从没玩笑开。
确信自己真没听错,贺兰香笑了声,手往上抬,摸着谢折棱角分明的侧脸道:“谢折,你在说什么疯话?”
“京城的雪尚且未消,辽北又该是何等的冰天雪地?我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能跟着你去长途跋涉,风餐露宿?”
“再者说,即便我与孩子能吃那个苦,你手下将士又该怎么去想?大战当头,主帅不仅不能日夜兼程,还要带上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拖慢行军脚步,你想让他们在这点小事上对你寒心吗?”
也是奇怪,贺兰香是从不介意当个红颜祸水什么的,可那个人若是谢折,她就下不去那个狠心,可能是鬼迷心窍,头脑发癫。
“这些自有我去考虑,”谢折看着她道,“你只管告诉我,愿不愿意。”
贺兰香笑着摇头,注视那双坚定有力的黑瞳,轻声说:“我不愿意。”
“我若是个爱跟随人的性子,早一头撞死在宣平侯府祠堂的柱子上,与谢晖去做一对恩爱的鬼夫妻,根本不会有今日。”
贺兰香笑着说,笑完,她缓缓沉下神情,艳绝的五官出奇没了张扬的凌厉,而是静若月下松雪,她看着谢折,道:“谢折,你记住了,我贺兰香永远不会随谁而去,我只要对方,心甘情愿为我而留。”
谢折看着她,明明对着的是张冷心冷肺的无情面,可他却仿佛能看到隐藏在冷言冷语下的那颗炙热真心,他低头,手掌抚上她的后颈,继续吻她。
唇齿纠缠,心跳相贴,寒风刺骨的冷夜里,他二人被彼此的体温温暖。
情到浓时,宽衣解带亦为顺理成章。
“你走吧。”贺兰香喘息着说,“有王元瑛在,我不会有事的。”
谢折握在她膝上的手渐紧,向来沉默寡言的人,在此刻竟有许多话想说。
不准找别的男人。
不准成日挑食。
不准不想他。
可等他真正说出口,也只简短一个字:“好。”
*
两日后,卯时,天未亮,冷风刺骨。
演武场,万人军誓惊天动地,“——末将誓死效忠将军!”
贺兰香一身厚裘,手捧手炉,在马车里听着场中军誓,纤长的眼睫垂在眼下,看着自炉孔中升出的丝丝轻烟,面无表情。
一炷香后,军队整装待发,出辕门,马蹄声浑厚,大地嗡鸣。
贺兰香听见马蹄声,掀起帘子,正见队伍威风凛凛,旗帜上的狼头军徽獠牙大露,威严骇人。按照辽北军营规矩,主将在前打头阵,副将在侧,士卒在后,气势巍峨,排山倒海。
她隔着灰蒙蒙的夜雾,望向队伍前方。
看不清脸,但贺兰香知道,谢折也在看她。
“走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