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礼崩乐坏,他君臣颠倒,他的行事作风带着世家的目无臣纲,可是谁又知道、又怎么可能去相信他弑君也好,杀师也罢,都是为了拨乱反正?
就连谢狁都不信,所以他觉得他天生就该做个乱臣贼子。
什么王谢共治天下,世家门阀垄断官场,他都要它们统统在他的帝座下灰飞烟灭。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所以在看到李化吉这般护着李逢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也没有看清他的内心。
他只是想着,这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如此纯粹的、停留在秩序之下的情感?
他不信,所以要摧毁掉。好叫他指着那堆残渣去证明这果真是个纲纪颠倒、礼崩乐坏的时代。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点,李化吉看着那般弱小、脆弱、固执,仿佛一击即溃,却恰恰是最坚强的。
她就像是颗野草,即便被有意地撒在砖缝里,也会拼命吸饱春风、汲够春水,顽强地向阳生长。
他冷眼看着她咬牙忍受教养嬷嬷的刁难,也旁观她将自我置身度外,向王之玄示好。
那时候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潜意识地将她当作一个利益分明的人——她与李逢祥荣辱与共,她保住李逢祥也是保住自己。
直到李化吉在宫宴上代受了那一剑。
谢狁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团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最赤诚、最纯粹的情感。
可笑的是,面对拥有这样一份珍贵的东西的李化吉,他居然不敢见她,所以他去见了那个可怜的宫婢,他骂她是蠢货,好像是在骂李化吉,好像又是在羡慕那些能让她们为之牺牲的人。
他由李化吉想到了自己养过的那只兔子。
他对生物并不感兴趣,之所以养兔子,不过是因为他们都说动物的感情最纯粹,所以他养了马之外,又养了兔子。可惜了,兔子会乱发青,所有的生物都会,他就不想要了。
可是李化吉不一样,她和他都是人,如果她发青,那就生下他的孩子就好了。
谢狁心想,娶了李化吉,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谢狁决定与李化吉成亲。
但成亲也没有像谢狁那般想得美好,李化吉毕竟不是一件商品,只要他买回来就属于了他。
她的情感太充沛了,给予李逢祥的那一份是最外放的,他用了个卑鄙的手段,很快就‘取’了回来,至于余下的那些,谢
狁不懂,他总是这样的,看不懂很多人的情感,却唯独会被李化吉鲜活的表情给吸引。
所以他特别喜欢跟李化吉上床。
在床下李化吉总是怕他,会克制,他也忙,不在乎她的克制。可是等夜晚,是他的闲暇时间了,他就不喜欢这样的克制,而到了床上,李化吉的忍耐程度总是低的,她以为她装得很好,但谢狁总能一眼看穿。
谢狁不懂爱,却很知道什么是恨,而李化吉恨起他来时又总是那么可爱。
她的恨总不能长久,恨意很快就会被撞散,最后只能可怜兮兮地攀着他的脖子去爱他。于是谢狁的心里就全是满足了,好像在现实中,李化吉也不得不放弃了恨意,无数遍地爱上了他。
他总觉得,他们已经爱了无数次。
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李化吉的爱。
第51章
“剪子!”
“麻沸散!”
“止血剂!”
谢灵手脚麻利地拔完箭镞, 又往谢狁的伤口上洒药,麻沸散的药效发挥得并不快,因此谢狁仍能真切地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
因为过多失血, 他面部苍白, 嘴唇也失去了颜色, 唯独黑眸越发得深邃,像是凝固的一滩死血, 死死地盯着李化吉。
她被谢炎从地上拉了起来,纤细的手腕上被套上绳索,在被带下去的途中,一眼都没有瞧过他。
弃如敝履,莫过如此。
谢狁忍着疼,问谢灵:“那两支箭是怎么射出来的?”
所有人都看清了是李化吉射出了两支飞箭, 谢灵不信以谢狁的眼力会没有瞧见, 因此他自以为是地回答道:“夫人手腕上绑着袖箭, 她是用那个伤害了大司马。”
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倒也回答了谢狁的问题。
谢狁闭上眼眸,将所有的情绪遮掩在薄薄的眼皮下, 半晌, 他道:“好疼。”
谢灵宽慰道:“麻沸散在一刻内会起效, 大司马再忍忍。”
谢狁没有回答。
因为李化吉身份特殊, 谢炎在包下的客栈里匀出一个房间关押她, 之后就好像把她忘了一样, 除了三餐照送, 没有人来提押她。
李化吉也不着急, 每回送来的饭她都吃得一干二净。如今虽为阶下囚,但也是自由的阶下囚, 她心情好,因此顿顿吃饱。
至于谢狁,送饭的人不会与她聊天,李化吉也没问,她只是希望他真的死了。
就在李化吉茶饭香甜,夜夜安眠的三日,谢狁发了三日的高烧,由大夫、谢炎、谢灵三人轮守,才终于将他从死线边际救了回来。
李化吉那箭扎得太深了,谢狁从未想过她会杀他,故而毫无防备地中了这样要命的一箭。
谢狁醒来后,抬手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缠着的厚厚纱带,他的掌心按在上面,却连心脏跳动的响动都感受不到。
他看着围过来的一张张熟悉的却不感兴趣的脸,漫声问道:“李化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