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或持弯刀,或举利斧,刀刃斧头挂着的黄白纸钱残缺破烂。
还有些没有武器的鬼怪赤手空拳扭打在一处,你拧下我胳膊,我拔下你舌头,甚为凶残。
更有甚者,揪着头发拿自己被砍断的脑袋作流星锤用,晕头转向地甩动长发,只听“咣当”一声,脑袋便砸在坚硬的城墙上,眨眼间炸开变成漫天飞舞的纸钱。
鬼族本就是已死之人,他们身无肉体,因此再死一次便是魂飞魄散——爱财如命唯利是图者死后魂化铜臭,而两袖清风者死后魂作白雾雪粒。
酆都城不见血,只见满城纸钱铜币,雾霭大雪。
涟绛快步朝阎王殿走,漫天飞舞的纸钱大雪都绕开他,三三两两飘在一起在阴冷的风里嚎叫啼哭。
遽然,涟绛眼前一花——一个吊着眼珠大张着嘴的厉鬼朝他扑来,奇长的指甲几乎扣进他的胳膊中。
他微微皱眉,攥住厉鬼手腕抽身闪避,余光瞥见不远处被围攻的人时微有恍神:他怎么跟来了?
他正出神,厉鬼便趁这空档抬起未被钳制住的手抓向他。
而那尖利的指甲尚未碰到他分毫,便被人挡住。
耳边传来吃痛的吸气声,涟绛这才回神,见那尖长的指甲将面前人的胳膊扎穿,猛然抽出时甚至溅起血。
衣袖被撕开,连带着那条缠在胳膊上的价值连城的鲛纱,隐约透出除却伤口外的一点红。
涟绛心跳骤停,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唐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发什么愣?”男子收回挡在涟绛面前的手,显然对他的走神感到不满,紧皱的眉宇间甚至有几分愤怒。
涟绛思绪乱了乱,仓促抬手将厉鬼的四肢拧断,随后抬脚将他踹到一边,这才问:“你跟来做什么?”
男子瞥一眼地上动弹不得的鬼,答非所问:“不杀他?”
“嗯。”涟绛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阎王殿前堆成小山的黄纸,并未多作解释。
男子闻言静默,终于在即将踏进阎王殿前出声说:“折断他的四肢,让他形如废人,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涟绛蓦地驻足,回头看向落在身后不远处的人:“你想说什么?”
“涟绛,”男子走近他,“他固然有错,但罪不至......”
“有错就该认打,”涟绛偏头,不再看他,却又觉得睁眼闭眼都是他,心里堵得发慌,“况且是他先动的手。”
涟绛说完,男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唯有雪沫子一刻不停地飘落在他乌黑的衣裳上。
良久,涟绛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语气有多委屈。
他自嘲地摇头,随后一面推开身后紧闭着的的乌木大门,一面道:“你不该来这儿。”
男子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他心口发疼,踏进阎王殿时终于解释说:“你误会了,我没有刻意折磨他。”
“还敢说没有!?”
殿中忽然有人窜出,冰冷刺骨的三叉戟直指向涟绛喉咙。
“止戈。”涟绛直视止戈的双眼,轻而易举地察觉出里面浓重的恨意与杀气。
止戈用三叉戟抵着他,一步步将他逼退,笑容格外狰狞:“早在魔骨未破印前,我便觉得你是个邪魔。如今看来,你连已死之人的魂魄都不肯放过,说你是邪魔反而是高抬了你,你分明......”
止戈靠近他,微弯着腰压低声音,“分明是猪狗不如。”
如若换做以前的涟绛,听见这些话时难免会觉得气恼难过。
但如今,他已有一副铁石心肠,因此听见这些话,也不觉恼怒,只是冷漠而同情地望向止戈:“勾玉在何处?”
“勾玉......”止戈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须臾,才想起勾玉是谁,一拍手掌道,“你说他啊,喏,这不在这儿呢!”
涟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赫然是那尊堪比楼高的凤凰玉像。
但玉石浴血,其上大片大片的惨红夺目刺眼,远远望去竟似是凤凰涅槃。
凤凰半垂首,略回头望向身后。
而勾玉一动不动地躺在它背上,鲜血不断地自他身下涌出,一丝一缕烧成凤凰满身的烈火。
阎王殿前七十二恶鬼石像怒目圆睁,齐齐扭头看向凤凰所在之处。
涟绛瞳孔骤缩,如受针扎:“勾玉!”
阎王殿中无人应答,独有遍地黄纸乘风而起,似是回应。
止戈半仰起头,得意洋洋道:“别喊了,省得死人听不见,活人嫌吵。你不如省点力气,待会儿觉得疼也许还能再多喊几句发泄发泄。”
闻言,涟绛猛地扭头看向止戈,脖颈也因此被三叉戟割开一小道口子。
但是他不觉得痛,依旧能声音平静地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你杀了他。”
止戈双眼微弯,眼神无辜:“他擅自挪用鬼族圣物,致使鬼族大乱,难道不该杀么?”
涟绛盯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渐渐浸润出杀意。
但他尚未动手,身边沉默寡言的人便抬脚踢在止戈手腕上。
止戈原先以为他是涟绛身边的侍从,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是以并未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