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2 / 2)

一只狐狸 二百 2214 字 2个月前

沈万霄抱剑倚在门框上,离他不远,他便伸手扯了下沈万霄衣角,问:“这庙里供的是哪尊神?”

沈万霄抬眸望向神像,须臾,道:“不是神,是狐仙。”

“狐仙?”松晏一怔。

狐仙他没听说过几个,京城的狐仙他更没听人提起过,三界中反而是狐妖巨多。他思量片刻,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我娘?”

沈万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蹙眉唤他道:“松晏。”

松晏心下了然。他朝着神像伸手,手指却径自穿过神像。

于是他动作一顿,笑道:“他们都说我娘是妖怪,没想到,曾经也有人供奉过她。”

沈万霄低低“嗯”了一声,说:“花盼儿尚未化形便有助人的功德,化形后也并未如其他妖魔一般吸食别人灵气助长修为,京城里老一辈人大多受过她的恩泽。”

“可就算如此,”松晏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他们还是害怕我娘……尤其是她怀上我现出原形以后,他们都巴不得我娘早点死。”

“他们只是被应空青和付绮所迷惑,”沈万霄在他身边蹲下,“松晏,他们只是普通人,害怕妖怪是人之常情。”

“我近来一直在想,”松晏抬头,静静地看向沈万霄,“若是当年我娘没有怀上我,她也就不会现出原形。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如愿与我爹共度一生?”

沈万霄一时没接话。破败的庙宇里只剩下不远处的火堆哔啵作响,间或夹杂着十六几声闷咳。

松晏在这静谧里失神。似乎从一开始便是错的,那些想杀他的人说得对,他从来都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良久,沈万霄将手搭上他的后脑,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道:“你娘什么都没做错,你也什么都没做错。”

停顿数秒,沈万霄神情认真地看着他,接着道:“你能来这世间,已经成全了很多人。至少,我是其中之一。”

松晏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他心跳微滞,旋即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别开脸,不再敢看沈万霄,嘴角却轻易因他而牵起笑意:“你怎么突然......”这么主动。

剩下的字他只咬了一半,那边姬如便清醒过来。

“姬如。”十六见他身子微动,急忙过去扶他,两人的脸色都憔悴的可怕。

沈万霄收回手,指尖顶在一处,似是想将那柔软的触感留下。他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淡淡地问:“突然怎么?”

松晏清醒不少,忽然庆幸方才并未来得及将话说出口。

他讪讪地以为是自作多情,兴许换做别人,沈万霄也会那么安慰他,于是不无失落地摇头道:“没什么。”

“松晏。”沈万霄见他心情比先前还低落,忍不住皱眉,却猜不出缘由。

松晏应声,后知后觉意识到沈万霄想问什么。他不想回答,便抢先道:“姬如醒了。”

沈万霄目光一顿,随后颔首:“我看见了。”

松晏:......我当然知道你看见了,不就是找个理由让你别提了么,这事儿翻篇不好么?你这呆子。

沈万霄侧目看向他,而后极其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刚才……”那声笑太轻了,也太短暂了,以至于松晏恍惚地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眼神颇为迷茫,“笑了么?”

沈万霄面不改色地扯谎:“没有。”

真没有?

松晏不相信,但沈万霄板着脸,装得实在是太像回事儿,是以他暗暗唾骂自己——

能不能争点气,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在他心里占几分,他怎么可能会对你笑?

姬如突如其来的干呕声惊回松晏的魂儿。他径直望去,只见十六搀扶着姬如,红肿的眼睛里全是泪光,哽咽不清地道歉:“姬如,对不起,对不起......”

姬如扶在粗糙的土墙上,细瘦的五指几乎将砌墙的土块扣下。他喉头痉挛着,眼前晃过一幕幕红白交加的场景,咽下肚的人肉好似长成了一双手,抓着他的胃用力拧着、扭着。

他想起夜里飞光楼里的一切,那些身姿婀娜的舞姬,琴艺高超的琴师.....

明明上一瞬她们都还言笑晏晏,提着衣摆踩着欢快的节拍翩然起舞,下一瞬却毫无征兆地变成一堆丑陋腥气的血肉。她们一边蠕动,一边尖叫地死死抓住他的脚踝,缓慢而残忍地将他分食。

十六紧紧抱着他,看着他痛苦地挣扎,忍不住泪湿衣襟,却又无可奈何。

泪光闪烁间,她仿佛看见当初的自己。那时的她也如溺水的人,抓不住救生的浮木,在欲望和道德之间苦苦挣扎。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曾有涟绛朝她伸手。而如今,涟绛已死,世间再无人会救姬如、能救姬如。

兴许是累了,姬如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下巴抵在她瘦削硌人的肩上,那双向来明亮的眸子黯淡无光,整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

她拥着姬如,哭着说了很多话,说到火堆悄然熄灭,只剩下黑炭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火星还尽力发着热和光。

但姬如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木讷地靠在十六身上,偶尔难以遏制地干呕和发抖。

他像是活着,又像是死了。

十六一面哭,一面不停地道歉。她不停地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可终归连自己的心底都是凄凉荒芜。她比谁都明白这种蛊毒并无解药。

止戈从将蛊毒用在她身上起,便未想过要放她一条生路。她曾用心爱着的人,对她只有不知缘由的恨。

“阿姐,”姬如声音已经嘶哑得不能听,但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只是在与十六谈论明天吃什么这样的小事,“你杀了我吧。”

十六身子骤僵。她匆忙地擦着眼泪,动作间难掩慌乱:“你胡说什么!?我、我会找到办法的,你信我,信我好不好?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一定会......”

她一边说着,一边匆促起身,却因在这大雪天里坐得太久,双腿不听使唤险些摔倒。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往庙门外走:“姬如,你等等我。我、我这就去找法子,这就去......”

她步履不停地往寒风汹涌的门外走,走到松晏面前时趔趄着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