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痴痴,朝着观音伸手时眼底有泪花在闪烁:“观音。”
观音并未睁眼:“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无烟子抬手的动作一顿。须臾,她缓缓垂下手,怜惜地看向观音,道:“往生极乐,好一个往生极乐......观音,你知道什么是极乐吗?”
观音不语。
“你不知道,”无烟子踩上长阶,脚下烧起烈火,“你没有心,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极乐。”
无烟子早已自断神骨,再算不上天神。是以她踏上祥云阶,每走一步,都受烈火灼身之痛,焚心之苦。
见状,松晏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步重拦住:“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她去吧!”
松晏只好作罢。
那边无烟子红着眼圈嘶哑地笑了起来,她赤裸的双足被烈火烧得溃烂红肿:“极乐啊,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才是极乐……你无情无欲,不动心,不生情,又怎么会知道极乐?”
“无烟子,”观音叫她的名字,神情淡漠,“莫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无烟子愈发沙哑地笑,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里滑落,“你说我执迷不悟,你又何尝不是呢?”
观音并不回答,只说:“人间八苦你已历过,如今饮下孟婆汤,再入轮回路,方登极乐。”
“我若是说不呢?”无烟子敛起笑意,一步步走向观音,长阶上血迹斑驳。
“我不喝孟婆汤,不入轮回,”她似是感觉不到烈火灼身的痛,固执地不停地往上走,“我要你看着我再死一次,你看着我!”
说到最后,她声嘶力竭,甚至连颈间的青筋都挣起。
可观音闭着眼,依旧没有看她。
于是她轻笑一声,旋即止步,站在长阶中央抬头望向观音。
她捏着红笺一角,看着脚下的烈火将红笺上两行小字吞没——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出满目苍凉。
“观音啊,”她格外缓慢地眨眼,“我早就放过你了,早就不念了……可你不愿意,你偷走我的肋骨,偏要让我活在这世间,受尽折磨。”
她放过了观音,自剖神骨斩断与观音的联系。她甘入阎罗殿,做厉鬼,做幽魂,做观音最虔诚的信徒。
可是观音偷拿她的肋骨,将自己与她重新绑在一处。是以她死不了,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经脉尽断,也无法解脱。
除非……
“你知道弑春崖下有什么吗?”无烟子笑吟吟地问。
她不指望观音会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底下是我当年剜去的白骨。你没想到吧,涟绛没有焚了我的骨,而是将它们都放到了崖下。”
如今能杀死她的,只有她自己。
提及涟绛,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松晏身上,分外悲伤。
松晏在那目光里怔然,他能看出来无烟子欲言又止。但沈万霄上前半步,在无烟子开口前挡在了他身前。
于是松晏只听见无烟子笑着说:“你和他长得真像。”
他没看到无烟子无声的呢喃“涟绛”,也没能看到沈万霄冰冷的、警告的目光。
手里的红笺被烧成飞灰。
隔着摇晃的火光,无烟子看到观音那无爱无恨的眼神。
观音看她,从来与看芸芸众生无异。
无烟子在那道平静的目光里轻捻手指。她眼睛发酸,突然想起很多事,那些曾经被遗忘的、被忽略的细枝末节。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活在一场荒唐大梦里。是这场梦太深,所以她迟迟未醒。
当年观音要将她封印时,她曾问过观音:“为何芸芸众生都可以爱你,我却不行?”
观音半阖着眼,未作回答。
无烟子便笑了起来。她用聚浪剖开身体,剔除神骨,含着血笑吟吟地对观音说:“无烟子不能爱观音,那我就不做无烟子。我去做幽魂、厉鬼,去做万千信徒之一,那样我总能爱观音了吧?”
白骨一块又一块地从她身体里剥离,而观音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待抽出最后一根骨头,无烟子已然浴血。她挣扎着,用尽全力去抓观音的手,满手的血抹在观音雪白的衣角上,凌乱不堪。
明明只差一厘,她就能抓住那只手。
可是观音退开了,甚至连语气都平静的像是在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无烟子自嘲地笑起来。她趴在血泊里,痴痴地望向观音。那短短半步的距离,于她而言,比千山万水还要遥远。
思及此,无烟子痛苦地闭眼。
观音偷走她的肋骨,送她到人间,许她一世情缘。她们等了千年,才等来肋骨化形,等来赵可月。
可惜天意弄人,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
无烟子一步步退下长阶。
观音不敢承认,不敢坦白,那她便要观音亲眼看着她寂灭。此后天上人间,再无观音恶相,唯有藏在观音体内的一根肋骨,日日夜夜诉说着这段不为人知的爱恨。
她要观音永受折磨,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