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晏还想再问,那家仆却惨叫着直直昏死过去。他呼吸一静,只见一支羽箭射穿家仆身体,鲜血如泉涌,溅上他的脸颊。
“小公子!”云沉听着动静赶来,刚一拐进院子,就见松晏呆立在那儿。而房顶之上,温世昌挽弓而立,烈风阵阵,乱他衣袍。
温世昌眯起左眼,扯着弓弦的手指骤然松开。“咻”的一声,毒箭穿云裂石,刺破月色直奔向松晏胸膛。
“小心!”云沉大惊失色。
松晏闻声抬头,眸中映出尖锐的箭头。
下一瞬,承妄剑横空挡来,箭尖与白刃相撞,擦出点点星火。
沈万霄飞身而至,只听剑身一阵嗡鸣,眨眼间凌厉的剑气将毒箭碾作齑粉,顷刻间随风消散。他拭去松晏脸上的血,见人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道骆山山神扶缈门下的弟子有多大能耐,”见状,温世昌将长弓负于身后,纵身自屋顶跃下,“原来也不过是个不会法术的废物。”
乍然听见“扶缈”二字,松晏抬眸:“你认识我师父?”
温世昌嘴角勾起笑意,宽大的兜帽挡住他只剩一张干皱焦黑的皮包裹着的脸骨,仿佛阴曹地府里游行的鬼魅:“山神扶缈,七岁求道,十岁化神,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闻言,松晏瞳孔微缩……师父在骆山化神顺便将他捡回去的那年,分明已有百岁。
“松晏,”温世昌缓缓抬头,伸手朝着他一指,“你今日所见所感,皆是报应。”
松晏怔住,耳边忽听一阵轻笑,紧接着是温润如玉石叮当、泉水淙淙的声音:“一份见面礼罢了,还请笑纳。”
青白剑光自身侧斩过,沈万霄侧目望过来,剑上挑着一缕黑发。
松晏见他皱着眉将那缕黑发烧成灰烬,脸色难免发白:“是鬼仙......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沈万霄颔首。
天际惨白的月色铺满庭院,松晏一眼便能瞧见脚下满地白骨。院中树上密密麻麻挂着人头,他们怒目圆瞪,神情可怖,死不瞑目。腥臭的鲜血一滴接着一滴落下,在树根处聚成一汪血水。
一滴血不偏不倚落在他赤裸的脚尖,他愣了片刻,退后些许。
温世昌沉醉地深深吸气。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让他体内的妖兽蠢蠢欲动,身体里纵横交错的血管里鼓起一只又一只指甲盖大小的手,它们仿佛蛆虫似的蠕动、抓挠。
“他不是温世昌。”沈万霄侧身,将松晏挡在身后。
闻言,松晏又是一惊。再看向“温世昌”时,只见他狞笑着撕下身上的人皮,紧接着,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他身上的骨头一节接一节地舒展开,骨上爬满无数焦黑干枯的人手。
“千手观音!”云沉与若风不约而同地大叫起来。
这就是鬼仙送的见面礼,松晏不禁一阵反胃。
他仰头望向面前足有三人高的妖怪,见她绿莹莹的瞳孔在倒映出满院子的尸首以后,渐渐染上诡异的猩红,继而一眨不眨地望过来,目光怨毒。
松晏透过她眼中深重的恶毒窥见别的东西——
那个说要渡他的人,白衣赛雪,青丝如墨,唯独被茫茫白雾遮住面容。
他端坐白莲之中,身旁白鹤衔白花环绕。那盏青灯被他搁在脚边,成为苍茫大雾里唯一的艳色。
松晏平白无故地想,他看莲花,看白鹤,看山,看水,看观音,唯独不肯看我。
思及此,他心中大恸,本能地朝着潮湿的雾气伸手,好似这般就能抓住莲中的人。
“松晏。”
手腕一痛,松晏抬起头,眼中已有水雾,眼圈微红。
沈万霄怔然,片刻后松开手。
他还未开口,便听松晏委屈道:“你干吗呀?我都快要......”快要抓住他了。
沈万霄见他哑声,问:“要如何?”
“没什么。”松晏不肯再说。他缄口不言,转头见千手观音神智全无,流淌着脓液的双手如同利刃,割下树上挂着的人头,胡乱往长满尖牙的嘴里送去,红彤彤的血,白花花的脑浆......碎肉横飞。
他往沈万霄身后躲,借他的身子挡着碎肉血沫:“鬼仙杀这些人,是想献祭观音恶相......他是想要我们死在这儿。”
云沉与若风闪身躲到假石后面,吼声问:“可是观音不是神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松晏被问的愣住,轻拽下沈万霄袖子疑惑地望向他,毕竟他是九重天的人,此事问他再合适不过。
“千手观音生两相,一相善,一相恶,”沈万霄在身旁撑开结界,仰头望向千手观音,淡淡道,“善相居于天境,信徒千万;恶相被镇死界,神魔诛之。”
“既然得诛,为何她还会现于此处?”
沈万霄神色晦暗,答:“善相不灭,恶相不死。千年前,善相封印恶相,神骨碎裂,其中一块落于人世,集人间怨气,生三魂七魄。”
他停顿片刻,眸中映出千手观音幽绿色的瞳孔,其间隐有悲悯:“魂散复重聚,杀无尽。”
松晏骇然,气息不稳地求证:“你是说——赵可姿,是观音神骨所化!?”
“难怪,难怪......”云沉嘀咕起来,却没说出个所以然。
千手观音一举击碎他与若风藏身的石头,弓起的脊背上无数小手张合,恨不能将夜色撕碎。她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哭声,干瘦如猴爪的手疾速抓向两人。
松晏忙不迭喊道:“小心!”
若风手中折扇飞出,堪堪抵挡住这一击,正欲开口,忽见廊下赵江眠拖着病躯喘咳而来,身上只着单衣,更显单薄。
“赵公子!”云沉眼尖,于腥风血雨里瞧见他,顿时顾不上其他赶去相护。
千手观音见没伤到人,嘶吼一声,重新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