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151节(1 / 2)

贵极人臣 姽婳娘 3481 字 2个月前

满都海福晋靠在软枕上,她有些后悔:“真不该将她惯成这样,既不聪明,又不仁善。”既然成不了母亲的支柱,也当不了母亲的安慰。她还有脸骂琴德木尼,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如果她能有三分像自己,也能够收拢满都古勒汗的势力,让她两个弟弟的地位更加稳固。

达延汗心中警铃大作。自从满都海福晋联络两个部落首领和一众旧臣,一齐强烈要求分封领地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只是满都海福晋在他面前哀叹连连:“大汗,这个孩子这样的闹腾,我不知道这次还能否安然生育。在我走之前,我希望能看到我们的两个孩子,都立起来。我们蒙古能统一起来。我只有这一个心愿了,求您应允我吧。”

达延汗对满都海福晋当然是有感情的,只是她强势时,他情不自禁地逆反,一旦她弱势下来,他又开始回忆起往日的感情。他不论如何拈花惹草,始终没想过更换继承人。所以,他在思量再三后,还是依传统同意了。可这一次,满都海福晋又感慨起索布德来。索布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大家都有的默契,可如今,她却开始后悔,这意味着什么。他正思索时,满都海福晋忽然抱住他的胳膊:“大汗,我真的老了吗?”

达延汗强笑道:“你怎么会老呢,在我心中,你始终是那么强大、美丽。”

满都海福晋道:“是吗,那你再亲亲我,好不好?”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达延汗看着她,她的头发已经花白,皮肤粗糙松弛,眼底还有深深的青黑,身上由于保胎而久不沐浴,还散发着一股气味,与香料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言的味道。

他已经见识过那么多美人,一时竟然下不去嘴。满都海福晋久久等不到这个吻,她睁开了眼睛,他眼中的嫌恶撞进了她的眼帘中。她就像跌进冰封的湖泊中一样,虽然早有预料,可已然冰寒刺骨。

她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达延汗忙道:“这是怎么了。”

他忍着恶心开始吻她的泪水,可无论是亲吻的人,还是被吻的人,都感受到强烈的不适。满都海福晋推开了他,她道:“大汗不必这样勉强。我知道,我是老了,配不上您了。或许,我应该听从他们的建议,该迎新人来陪伴您了。”

达延汗也觉得惭愧,可生理反应是无法遏制的。他尽力劝了她很久,却仍得不到一个好脸,于是就拂袖而去。满都海福晋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她闭上眼,缓缓淌下两行清泪。她喃喃道:“幸好,幸好我还没有蠢到底。”

她开始筹备两个孩子的婚事。小儿子乌鲁斯与琴德木尼成婚。正如亦不剌所说,他已然垂垂老朽,而他的子孙又怎敌得过成吉思汗的子孙。加快让乌鲁斯立稳脚跟,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大儿子图鲁,她挑中了察静,这位出身于察罕章部落的女子。她甚至还给达延汗特意找了几个汉人美女,并且再也不约束他饮酒。

在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中,满都海福晋露出微笑:“喝吧,喝吧,继续喝吧,成日靠在女人肚皮上的你,怎么能和我的儿子们抗衡呢?”

第262章 自古平戎有良策

原来连这桩婚事,都是你们父女的诡计!

大婚过后, 新任济农乌鲁斯就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准备重新返回领地。满都海福晋再三叮嘱:“不要轻易相信你的胡达。对你的妻子既要尊重爱重,又不可全信。你听过孔雀胆的故事吗?”

乌鲁斯摇了摇头,满都海福晋笑道:“这算是我们祖辈的故事了。我们被汉人赶出中原时, 大汗的一支回到了草原, 梁王的那一支去了云南。云南当时由段家为总管。梁王为了拉拢段家的家主段功,将自己的女儿阿盖郡主嫁给了他。阿盖郡主美艳绝伦, 段功果然被她俘虏。可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梁王与段家不能共存。梁王于是要求女儿,用孔雀胆毒死段功。可阿盖郡主顾念夫妻之情,回家之后居然将父亲的打算全部告知段功。谁知,段功不信, 终于还是中了梁王的毒计。阿盖郡主万分悲愤,想要毒死梁王的丞相为夫报仇, 谁知却反被丞相发现,她在伤心绝望之下,服孔雀胆自尽了。”

这个故事,听得乌鲁斯汗毛直立,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上,情不自禁道:“额布,那琴德木尼……”

满都海福晋摩挲着他道:“别担心, 女人是很好哄骗的。琴德木尼要是忠于她的父亲,她的子嗣至多不过是一个小将军, 可她要是忠于你,她就是右翼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子嗣就下一任济农。你说, 她会怎么选呢?有这样一位内应在永谢布部, 哪里还需担心永谢布部不听命于你呢?”

乌鲁斯恍然大悟, 他迄今才明白,母亲要他娶这么一个女人的意思。他笑道:“这么说,只要应允就好,没必要真给她。等永谢布部拿下后,我就能立刻换一个哈敦了。”

满都海福晋一愣,她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对啊,哈敦可以有无数个,可额布只有一个。”

如不是李越亲至永谢布部,满都海福晋打得这一番如意算盘,或许真能起作用,可事实是,李越已经到了。就在大婚商议与筹办的这段时间,丹巴增措又成为了鄂尔多斯部的活佛。

当乌鲁斯折返土默特部的途中时,亦不剌亲奉腾日蒙哥肯,前往土默特部传布佛法。这下打得土默特部的首领科赛塔布囊措一个措手不及。

提及传法之事,说来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月池手下的一众人小心翼翼,四处度化,甚至还去截杀不满的萨满,瞒得密不透风,谁知,大王子图鲁奉命协助左翼的管理。年轻人,又是新官上任,当然想做出一点成效来,于是四处派人巡查。到了这时,高高在上的汗廷才通过巡查人员扎根到了最底层,这一下就走漏了风声。

月池果断甩出了丹巴增措,将事情推到了西藏扩张信仰身上,然后下令全部撤退。丹巴增措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业务水平直线上升,不仅忽悠住了图鲁,更通过藏药等手段,说得满都海福晋都有些心动。只有达延汗,他根本就不信这些。

他认为藏传佛教中,什么慈悲、行善、柔和等教义,既不利于统一思想,更会致使民众软弱,而且这群人突然开始大规模传教,保不齐有什么阴谋。于是,他开始严查喇嘛,下令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去。

不过这时,月池本人已经到了右翼,鄂尔多斯和永谢布部两部此刻都急需大明的支持,当然会努力配合将月池的人全部带回来。到最后,锦衣卫全部安然无恙,马贼们跑得更是一溜烟,五十个和尚加丹巴增措在内,带回了四十二个,已算是天幸了。

虽然大汗明令不准喇嘛在部落中惑众,丹巴增措却是由亦不剌亲自带过来的,科赛塔布囊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把人赶出去吧。而且,丹巴增措似乎还真有几分本事。

科赛塔布囊的迟疑,给了丹巴增措机会。他劝说科赛塔布囊道:“大元一直与我们佛门交好,大汗只是一时误会了。小僧绝无谋逆的意思……小僧还通晓一些长生的法门。我认识的一位师父,活到了两百岁……”

月池藏身在随从中,见此情景,摇头发笑:“世界毕竟还处于迷魅之中。能看清迷魅的人,只是少数。”

张彩在一旁道:“而能利用迷魅的人,更是人中龙凤。”

月池道:“还是慎重为先,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乌鲁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张彩道:“就算是和他母亲一样聪明绝顶,也难挽狂澜了。”

事实的确如此,当乌鲁斯回到他所居的土默特部后,“惊喜”地发现,这里正举行盛大的“查玛”法会。

法坛之上,钟鼓齐鸣,法螺大作,牛角号声与金铃声交织成了一片。法坛之下,幢幡宝盖迎风舞动,香雾缭绕,将此地妆点得如佛土仙境一般。人人屏气凝神,不敢多说一个字。就在大家端正以待之时,忽然之间,从坛后跳出数十个人出来。

他们头戴神态狰狞的面具,身着斑斓的服饰,手持钢叉、刀盾等武器,做打斗降伏之状。这些喇嘛是在扮演马首金刚等护法神,这般杀气腾腾,是为震慑邪魔外道。年长者都倒吸一口冷气,更别提年幼的孩童,胆小的孩子甚至都哇哇大哭起来。一旁的父母赶忙捂住他的嘴。

牧民们听着铿锵的音乐,看着激烈的舞姿,心中既有敬畏,又有熟悉之感。有些人甚至在窃窃私语:“嘿,这和萨满跳神怎么看起来差不多。”

一旁的信徒在解释:“这是因为大神本就是佛主的化身之一。佛主为了度化众生,随缘教化,所以变换出了万千的法相。我们的长生天和佛主其实是一个呐。不然,为什么部落里的萨满也跟着皈依了呢?”

老迈有见识的牧民想了想道:“对,他们的衣裳都变成白色的了。我听说过,白色就是信佛的萨满。”

“怪不得,他们看病会那么厉害,还有那么多药材!”

乌鲁斯远远就听到了这里的喧哗,却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他还饶有兴致问道:“是萨满在跳神吗,这里的舞乐与汗廷大不相同。”

大多数随从也都不明所以,只有少部分人听着不对,他们道:“济农,这听着像佛乐。”

乌鲁斯一愣:“佛乐?是喇嘛?这儿怎么会有佛乐。额布不是已经下令驱逐喇嘛了吗?”

他的面色一变,嘎鲁亦是心生疑惑,红脸将领塔宾泰也在护送队列中。他闻声忙道:“济农稍后,我这就去问科赛塔布囊王,看他为什么要违背大汗的命令,擅自收拢喇嘛!”

琴德木尼见状开口道:“等一等。”

乌鲁斯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他因她的身份忌惮她,因她过去的经历嫌弃她,可她的艳丽无双,全心依赖毕竟是实打实的。对于乌鲁斯这样的少年,这种成熟和风韵对他有强烈的吸引力。他一面享受和她一起的欢愉,一面又厌恶排斥她。这种复杂的感受,让他有时对琴德木尼忽冷忽热,可他始终记得母亲的嘱托,在人前一直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乌鲁斯问道:“哈敦是有话说?”

琴德木尼身着王妃的服饰,头戴插着蓝孔雀羽毛的顾姑冠,两侧红珊瑚珠垂到了胸前,更衬得她脸如满月,娇丽无匹。她可不会傻到直说这是她父亲带来的喇嘛,反而一脸纯真地反问道:“济农,为何不可收拢喇嘛,大元不是一直有封喇嘛为国师的传统吗?我记得额吉似乎也对喇嘛有好感。”

这可一下把乌鲁斯问住了。达延汗与满都海福晋也为喇嘛的事吵过。萨满教中无限抬高大汗的地位,并且强调好斗勇猛的理念。而佛教就要平和得多,讲以和为贵,杀生重罪,佛陀至上。达延汗觉得,不该让这群人在部落中妖言惑众。满都海福晋却心有不满,她觉得萨满推行的血祭每年浪费了许多牛羊,而且这种厮杀抢夺的观念,亦不利于草原长期发展,还不如试试改良佛教教义。更何况,她日夜担忧自己的身子,也想留下几个喇嘛给她看病。

两人因此争执数次,最后还是满都海福晋忍气暂时让了步。父母之间的争端也影响了乌鲁斯。他本来可以直接依父亲的命令,将人赶走,可琴德木尼又将母亲抬了出来。这就让他为难了。在下属面前,他否定哪个人都不对,否定祖宗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