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随之一静。
风澈舒爽地深吸一口气:“我自有办法,你我从今以后只当未曾相识,”他笑眯眯地补充一句:“以后不妨专攻卜术,你挺有天分的——只要不违逆祖训就行。”
话已说完,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迟斯年憋着一口气,恼怒对方又不让他说话时,抬眼正巧看见了风澈指尖绽放的灵力。
迟斯年瞳孔微缩。
他此刻才明白过来。
对方并非完全信任自己,而是打算修正此段记忆,抹去存在过的全部痕迹。
这人只是想混进风家套取信息,至于到底是不是来救风瑾,或者是来帮助风澜稳住各家,还是本就是为了将风家搅得天翻地覆,这些已经不得而知。
亏他方才还在关心对方,还因为对方夸他可能有些天赋而感动……
那道灵力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灵府,迟斯年满腔被欺骗的恨意无从发泄,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风澈将迟斯年扶到桌案前趴好,看着旁边散落的传音符,刚刚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
他好歹顶替人身份那么久,临走之前还是替迟斯年把活干完为好。
他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毕剩下的传音符,临走之际看了一眼迟斯年,摸了一把对方的头,然后贴上隐身符,遛出了洞府。
风瑾出席宴席,那孩子置身内院,他刚好有机会重新遛进家主殿。
他上次未曾有机会看清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风瑾的神魂分裂产物,如今再去一次,只为证实之前的猜测。
若那孩子携带着风瑾的神魂,则证实他的猜想,他自然要二者都救,若不含半分风瑾的气息……他便要着手调查那位坐在高堂上的所谓的家主,到底是何身份了。
他足下“缩地成寸”运行到极致,风驰电掣间到了家主殿外,绕到西北方止住了脚步。
风家诸多结界屏蔽空间界,家主殿尤甚,但他自有带风瑾离开的办法。
他起指尖,银色的光芒笼罩全身,施展而出的空间界带着他直直下坠。
流转着银色的立方空间界限清晰,如一层透明的薄膜,透过它可见外界。地下沙土向上迅速跃迁,大大小小的暗流时而水声涛涛,时而静寂无声,直到数十丈之后,风澈面前出现一层复杂的禁制。
那禁制闪动着乳白色的流光,却仿佛要随时消失一般,让人下意识地忽略它的存在。唯有风澈刻意去注视它的时候,它才会半死不活地显示一下存在感。
风澈食指向前一划,一滴血微微渗出,点在禁制之上,随后他整个人融入禁制中,穿过厚厚的屏障,落到了一方幽暗的空间内。
他止住了空间界的运转,脚尖轻点在光滑的石板上,复而站稳。
四下漆黑,和料想的潮湿闭塞完全不同,此处暖意融融,甚至不像尘封许久的模样。
风澈抬手抚上面前石壁,光滑的触感让他原本的心神不宁稍稍松懈下来。
这条密道向内直通家主殿,向外通到出城的双向传送阵台,风行舟翻修阵台之时曾领着他进来参观过。
当年风行舟笑着称,倘若我儿遭难,风家举目无亲之时,借此密道逃离,或可求学堂庇佑。
他往昔只当父亲开了个玩笑,风家向来注重血脉天赋,自然拥护嫡系亲传,怎会出现举目无亲需要启用密道的情况。
如今,他终于明白,父亲想得远比自己深远,这条密道纵使他不用,风瑾也要靠着它逃出生天。
这条密道唯有他和风瑾知晓,甚至风澜都不知,只要风瑾借着它到了学堂,即使风澜之后再想斩草除根,也会顾忌诸位先生的颜面。
他蹲下身子,两指抹在地面上,仅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蹭在指尖。
风澈忽的一笑。
密道如此干净,只能是风瑾本人时常来清扫,根本不可能有旁人踏足此地。
这从侧面证明了风瑾仍然存活于世,他先前揣测风瑾的身份存疑,或许只是他这些年太过紧张,下意识疑神疑鬼罢了。
他正想开启“缩地成寸”直达家主殿,神识外扩之时,突然感受到自家主殿方向传来一阵波动。
他神色一凛,迅速开启兑位迷障,隐身符贴附在身上,开始屏息凝神。
来人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慢慢地走,可能是身体不好的原因,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偏偏他还压抑着喉里的咳意,只一声便作罢了。
风澈站在转角处的阴影里,听着脚步声渐进,直到看见风瑾抱着熟睡的孩童,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
不同于人前的光风霁月,风瑾此刻神态狼狈,脚步趔趄,后背微佝,双臂抱着那个孩童甚至让他有些重心不稳,但他仍然死死抱着,以一种守护的姿势护在怀里。
他珍视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温柔缱绻,刻骨深情,有惜别不舍,更有痛心伤感,甚至还有些风澈不懂的情绪掺杂其中。
若非风澈知道那孩童与风瑾长得别无二致,或许会觉得对方在看着什么毕生所爱。
他想起窥见一角未来中,风澜谋反当日,风瑾丝毫不避开对方的杀招,慷慨赴死决绝非常。
风澈不禁怀疑,或许这孩子是风瑾生命的延续。
神魂分裂,一半死去,另一半留存,只要风瑾本命灵植寻到,便可复原本体。
纵然到时风瑾大势已去,或许在学堂庇佑之下,东山再起也不迟。
或许风瑾没有他料想的那般一心赴死。
风澈思来想去,觉得逻辑可以自洽,却总觉得忽视了什么关键的环节。
眼见着风瑾渐行渐远,他索性放下心中思量,偷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