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收回目光,敛住自己的神色,但他明显被对方的目光刺激到了,纵然是压抑半天,心底难免涌上一股怒气。
风行舟执家主位期间,凡在风氏地界,民众虽不如修士地位超然,但也至少有人的尊严,即使犯错被罚,也要讲究人权。
可那人仅仅是伤口溃烂,便是无用可杀,就连投到囚车之上的满城目光,也让人心寒。
修士漠然,凡人麻木,像是对此番囚车游街习以为常。
囚车只是静静地在路中央行进,周遭车轮碾压石子沙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铁笼联合处相撞,刺耳的摩擦声听得风澈牙酸。
风澈突然意识到,囚车上的那几个和他一同进来的人,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他环视一圈,发现这几个人除了满身狼狈的伤口,也无大伤,此刻反而面如土色,气息灰败死寂,像是丧失希望的将死之人一般。
何况这几人虽未穿金戴银,仅仅穿着粗布陋衫,但单从他们浑身气度和有能力有渠道搞到破阵手段来看,就是有钱的人家。
他心下疑惑,若破损结界是重罚,是什么让这群人还要孤注一掷,赌上身家性命去搏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结果。
“叮叮——当当——”
风澈拿手指敲了会儿栏杆,试图引起那群人的注意,结果他们就像是入定了一般,听到风澈刻意弄出来的声响,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风澈拽住旁边人的袖子,拉了拉,对方双目无神,怔怔地看他一眼,一言不发。
风澈眼见套话不能,只好作罢,松松垮垮往栏杆上一靠,准备等着囚车巡街结束。
他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偷偷散了一缕神识,绕着城镇街道飘散而去,满城细碎的声响纷纷涌入他的耳朵。
孩童的哭嚎,女子的哀求,男人的怒吼,囚车经过之处大大小小的议论声接踵而至。
“也就是有钱人还做着跑出牢笼的梦……”
“有那灵石不如换点灵草……”
“据说搞了个大动静,幸好遇见风家内门弟子,特派的反倒查得松,可能是因为上面来的碍于面子不屑动用酷刑,不然死得更惨……”
风澈一路听完看完,来到了城门口。
禁闭的城门落了锁,巨大的封条和禁制自上而下,贴得密不透风,一个风家子弟将一张纸贴在城门边的立柱上,周围的人渐渐围上来,看了上面的文字就开始哭嚎起来。
“道长,仙长!上月还每人三棵,为何这月涨到四棵?”
“我上月未交全险些丧命,如今这月……我定是活不过这月……”
“我家中妻儿老小已经死了大半,如今……”
四下民众哭嚎声渐起,那弟子手心凝聚灵力化作一条长/鞭,抽地发出一声骇人至极的巨响,让人不禁恐惧,若它抽在血肉上会是何种皮开肉绽的惨状。
四周忽地一静。
那弟子一只手随意甩了甩鞭/子,另一只手慢慢摩/挲着鞭/尾,眼神浸了厉色:
“老规矩,这月灵草不能完全缴纳者,差一棵,鞭五次。”
风澈猛然回想起,城中虽破败不堪,但却有种极其浓郁的灵草清香,他本以为各家各户是以栽种灵草为生,如今看来,竟是为了缴纳赋税。且方才迟斯年下达对他们的惩戒时,也明确提出,赎身灵草二百。
只是风家向来不善培育灵植,不然风行舟寻到他的本命灵植也不会将它安置在学堂。且风家奇门遁甲法阵多为远程攻击手段,不像姜家剑道易受外伤,对灵草灵植需求本就不大。因此风家不会自行培育灵草,几乎都是从外界运输。
可如今为何大肆征收,逼迫民众百姓缴纳灵草?
征收赋税唯有家主令可颁布……
风澈不明白风瑾此举究竟何意。
劳民伤财不说,修士与凡人积怨渐深,甚至为了不让民众逃走,禁制结界接连动用,还有严苛到甚至残忍的刑罚……
这根本不像是那个愿为满城人开启禁术,燃烧自己点亮别人生路的风瑾能做出来的事情。
身边囚车行进的声响渐小,风澈索性收回那缕神识。
直至囚车由城池内部行至城郊,入目的是一座森严的监牢。
随着囚车停靠,硕大沉重的铁门轰然开启,其内衰败腐朽的气息迎面扑来,风澈鼻尖微动,监牢内逸散而出的血腥味和腐肉味让他皱了皱眉。
几个弟子把他们一群人拽出来,挨个在手腕脚腕套上禁制和铁链。
风澈被拽着手腕,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他面前的风家弟子就将一道灵力按入了他的眼眶。
这是风家泽字位法阵,“一叶障目”,主要效用是防止幻阵之中被迷惑双眼,故而遮住双目只留神识在外。
然而这会儿竟然用来让这群凡人短暂失明。
估计风家先祖知道自己所创法阵被如此糟践,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风澈任由对方将“一叶障目”放入,随后他眸里水泽一闪而没,恢复了清明。
监牢内闪烁着幽暗的烛火,潮湿黏腻的水声滴滴答答响起,地面褐色又有些发紫的拖拽痕迹遍布,风澈还没顾得上抬脚找个干净的地方站着,就被一把甩进了牢门里。
他一个踉跄,扑在了蒲草堆上。
草茎有些扎手,风澈抓了一把,潮湿腥臭的感觉刺激着感官。他一脚蹬在铁栏上,腻乎乎的铁锈混着不知名的液体让他脚下一滑,铁链牵拉另一边的脚踝,他失去平衡,无奈只能再次趴下。
连滚带爬起来几次,风澈心里忍不住大骂:这破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先混个风家人身份,然后把迟斯年那小子逮住……奶奶的,在这破监牢待一晚,都能烦死小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