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还有念能力,这人说不定不会死。她擦掉脸颊残余的最后一点鲜血。没能力,又是单打独斗,就没有余力控制下手的狠辣程度。总有一个人要死,最好不是她。
“我有钱!”她又开始以将人耳朵都能震麻的尖声哭喊,“疼!别碰我!别碰我!我有钱!我给你钱!”
哭喊太大声了,会引来隔壁的邻居,会让坏人担忧。祝栖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邻居,但房间外的两人大概也不知道。
“妈的!飞仔搞什么鬼!”
很快,屁股后面多了个脏脚印的黄毛骂骂咧咧地推开门,等黄毛看清楚地上躺着的是花臂飞仔、又走近确认他脸上两个突兀黑洞是失去眼珠子的空眼窝后,破洞牛仔裤的裤裆一下子湿了。
“操……”
女人从门后阴影闪身而出,一只手捂住黄毛的嘴,一只手把水果刀插进他的脖颈。
事实上,由于黄毛挣扎扭动的劲头太过激烈,刀尖最开始插歪了,但结果并无太大差别,因为祝栖迟将整把刀都插了进去,最后还转动几下,就像在锁眼里转动钥匙一样。
黄毛踉跄前冲,转过身,瞪大双眼,一只手捂着涌血的脖子,一只手拿到双眼前,掌心沾着温热新鲜的血。
他一张口,嘴巴里也涌出血,花臂伸直的一条腿绊倒了他。黄毛面朝上摔倒在地,血喷得更厉害了。
她没空见证这一切。啤酒肚堵在门口,已经在用三棱刀指着她了。
“臭婊子,臭,臭,臭婊子!”啤酒肚开始骂,眼里没有多少恐惧,只有全然被威胁被刺激的暴怒。
这不是个好兆头,她本以为这场面能吓到他,但是没有。啤酒肚比看起来要厉害点,对不对?
没空再跟自己说话,解决两人后,祝栖迟简直汗如雨下,最糟糕的是,手脚因过度专注开始发软。
“你杀了老子两个人!”啤酒肚持刀冲过来。“你他妈杀了老子两个人!臭婊子!”
壮汉简直像卡车一样在卧室横冲直撞,她知道绝对不能被他碰到。一碰到就完了。
她用地上的铁链绊了他第一次,利用黄毛死前抽搐的动静绊了他第二次。第二次生效,啤酒肚跌倒在地,磕歪了下巴。祝栖迟飞起一脚,把三棱刀踢到床铺后面。
第二脚有点糟糕,因为啤酒肚已有所准备,抓住她的脚踝将她甩飞,整个人被掼到墙上,发出“嗵”得一声闷响。
她瘫在地上徒劳扭动却爬不起来的场景很好地愉悦了男人。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他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走过去,对着她的肚子踹去一脚。
女人哭了起来,眼睛到脸颊肿胀不堪,害怕地瑟瑟发抖。被她压在胸前的睡衣袖子里,折迭军刀蓄势待发。
“这下怕了?”啤酒肚狞笑起来,“你他妈的,老子要搞死你,插死你,射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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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具人体迭在一起,最大的一具瘫在墙根,你不需要多少医学知识就能判断这三个人已死得不能再死。
祝栖迟坐在一小块干净的地上,对着碎成一片片的镜子查看腹部淤青,有颜色的部分都烧得疼,皮下肌肉一跳一跳。起码有两根肋骨裂了,要么断了。她拿毛巾擦脸,捏鼻梁,疼得连抽好几口冷气。
青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卧室门口,幽灵一样没发出一点声音。祝栖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刚经历一场恶战,她差点就攥着手里的三棱刀捅过去了。
“你扮鬼呢!”她喊了一嗓子,发现声音哑得厉害。
他没理会她的招呼,脸色难看得像刚吃了颗枪子,在原地一动不动。颜西柳眼里让她觉得熟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一片黑暗和沉默。
有那么一时半刻,他的神情让她都感到不安。如果她真的出事,恐怕会令一切崩坏:他、剧情,世界线。
直到这时,祝栖迟才觉察出内心的后怕,虽然不是为了自己。
过了好一会,让人心悸的黑暗才慢慢消退,脆弱充满了他的眼睛和面孔。如此脆弱,哪怕一个意想不到的动静、一声犬吠,一辆汽车的车鸣,都会让他整个人彻底崩碎。里面满溢强烈的痛苦,几乎成了切肤之痛。
“首先,我没事,只受了点轻伤。”她竖起一根手指,冷静地强调。
“其次,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他表情像被扎了一刀似的猛然扭曲,下唇不停颤抖,像是在努力忍住眼泪,可这份努力只是徒劳。那些透明的水液落得那么迅猛,很快就将他的领口打湿。
冰冷而苦涩的泪,它们落个不停。
女人站起身,指尖温柔地抹去他脸上的水痕:“我没事。好好看着我,颜西柳,我没事。我杀了他们。”
她的声音柔和而沙哑,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有点像大提琴。
他不敢抱她,怕碰到她的伤口,只垂下头,抵进温暖的颈窝。
看见破损的大门时,他很快联想到会有什么事发生,而他只能用自己的行为和思绪拖住时间,否认一切已改变并将继续改变的事实。
那个时刻,一种可怕的想法升上他的心头:如果立刻死去,能否不用亲眼见证无法接受的后果?假如他没有贪心,不曾强求,可能就不会引爆这颗比死还痛苦的炸弹。她带来幸福让他陷入快乐的麻木,直到势不可挡的不幸将一切生活从桌子上扫除。
与踩在薄冰或悬崖边缘的感觉并不相同,更恐怖,更绝望,在各个方面都超越了人能忍受的极限。
为什么他已经活过?为什么他还活着?
青年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一缕鲜血从嘴角流出。祝栖迟拨开他的唇,看到一块牙齿咬破的血口。她亲了他一下,又一下,纠缠的吻里有血的味道,再往上移,在额头印下一片绵软湿润的感觉。
“……我爱你。”他说。
“知道的。”
他踉跄一下,在她面前双膝跪地。
祝栖迟扶不住他,手伸过去,发现颜西柳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皮肤因虚脱而变成惨白色。
“我爱你。”他贴着她的腿,爱人的名字被嘴唇沉默地吞下。
“我也爱你。”她说。
他抬起头凝望她的眼睛,就像他从前与未来凝望她的眼睛时一样。
过了一会儿,两人换位置,勉强把洞开的门关上,然后坐到客厅厨房。颜西柳用毛巾包冰块给她的脸颊和左肋冰敷,她疼得咬牙皱眉。药箱里还剩很多止痛药,祝栖迟吃了两颗,又往部分伤口上浇消毒液。内出血,大概有,但既然她还能照常走路,就没问题。
丧尸世界在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天哪,那就是上辈子的事。多么遥远,又多么近。很长时间她就是一具会动的尸体,能感觉到疼痛,但疼痛像是与己无关的什么东西。现在,疼痛的存在感倒是十分凶猛。
颜西柳看起来没在哭,但祝栖迟总觉得这人还在掉眼泪。
“动作不够利索,还是年纪大了,不然不会这么狼狈。”她想开个玩笑,但显然不起作用。
青年露出受到伤害的表情:“……求求您,别再安慰我。”
又变成“您”了。祝栖迟叹气:“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做到的吗?”
“您杀了他们,几个畜生。”他说。“就这么简单。”
“尸体处理,你怎么办?”她觉得上一个话题还是打住为妙。
趁他还没开始想这件事,女人索性将想法全盘托出:“不用费事,放在这里或者报警都行。人是我杀的,和你没有一丝关系。”
颜西柳停止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看着她:“这不可能。”
她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走出那个门,我就会消失,没人有我的资料。我说真的。”
他这次好像终于懂了,又更加困惑。她知道他会懂的,在五十五岁未来的某一天,夜晚不会再有噩梦出现,他可以一块块拼合巨大的拼图游戏,将一切按顺序理解。
穿越黑暗的飞行等着她,在踏出那一步之前,祝栖迟抱住面前尚还年轻的爱人,同他拥吻。
这是一个漫长的吻,永不冷却,甜蜜异常,却也让旧日伤口重新灼烧,令人不堪重负。可最终,那些黑暗的伤口和彻底颠倒的生活会变得不再重要。
吻落于双唇,可怕而美丽,像一句咒语,不断重复,就会变成药膏。
他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两人都感觉自己说了很多话,轻声呢喃,互诉爱语。他向她诉说那些疼痛,烙刻在身体与灵魂上的痛楚,还有那些爱。她安慰他,假以时日,他会把这些抛在脑后,只有做梦才会想到,而梦里,总会有她的陪伴,就像她的梦里有他的陪伴。
吻不是神奇的女巫药膏,完全不是,只是普通的药膏,无法让伤口迅疾愈合。幸福或满足是一个吻无法给予的,一个吻连自由也无法给予谁,它只是一个短暂的、甜蜜的陪伴,抹在伤口上的普通药膏。
他和她都绕了很远的路才遇见彼此,奋力抵抗时间和空间的引力,残酷的过去、夜晚和死亡是开端,是原因,是两个人相遇的理由。而药膏,是结果。
“我会想你。”
他的眼睛重新焕发生机,并竭尽全力让她也看见那份生机。
“我会等你。”
如果生命没有目的,生活又有何用?假如人们活着仅仅是因为还没死去的话,那么为什么一些人死去,徒留另一些人在世上?许多重要的人都已死去,留下一个又一个空洞,死亡将那些熟悉的脸庞变得毫无意义,完全虚无。
祝栖迟不知道颜西柳会记得多少,记得,或者不记得,都可以。她不是为了拯救谁而选择穿越,纯粹为了满足自己,最多,让连夜的噩梦出现一两处宁静的空白。
有些人可以被拯救,但他和她,都归于不能被拯救顽固派。
她没说出什么像样的告别词,但没关系。
夜如潮水,云层在夜间航班周围渐渐变暗。几千亿光年之外,行星各居其位,宇宙慢慢膨胀,产生新的黑洞。
不知何故,祝栖迟觉得很平静。爱人的名字沉默地落于她的嘴唇,等待下一声呼唤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