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知县。”其中一人拱手,“清丈田亩是朝廷的旨意,我等也是受朝廷之命。”
“对对对,那是自然,本县也都很理解。”
“既然理解,却不知吴知县今日这番……是什么意思?”
吴休彦原本不是这样脸皮厚的人,读书人嘛,都会顾些脸面,但现在这种局势轮不到他再顾及这些了,于是搓着手说:“南京城里,是……有消息传来的。喝茶喝茶,你们边喝边听我说。”
“喔,应当是外面街头的那些动静?”
这话一出,吴休彦再也绷不住了,“四位上差,咱们可都是读书人,十年寒窗不容易啊!现在南京来了个老权阉,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等人到了江宁,还请四位替我说说好话。江宁县衙,可从来没有拦过你们,从来没有阻挠过朝廷的丈田之策啊!”
“额。”
四人全部明白了过来,但是他们都不敢表态。
人家尊称一句‘上差’,其实他们哪里是什么上差,连话语权都没有的。
吴休彦就觉得是他们不答应,于是干脆哭了出来,“我们吴家是三代单传,我上有年迈的老父母,下还未生出儿子,我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吴家的香火可就断了!四位上差,我求求你们了,等人来问话,可一定要说本县配合的好啊!”
砰!!
屋外传来一声脑门撞墙的声音,原来是走路稳不住的师爷,他垮着脸,一路跑过来还直接摔倒在地上,“堂……堂尊,外,外面来了好些个公公!!”
“啊!”吴休彦急得一跳,两只手张开像是能端起一个大脸盆,“快快快,迎接,迎接!”
跨门槛儿的时候他两只手稳了稳自己的官帽,生怕帽子掉下来。
师爷说的是太监,不错,正是张永从京里带过来的内卫监的人。
其实张永还管着御马监,内卫监平日会这么叫,实际上也属于御马监。内卫监作为带有监视色彩的强力部门,本身人员就是从御马监当中选择的。
张永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所以这些张永的下属,那可不是阿猫阿狗的能比的。
若不是为了刘公公,一个小小的知县衙门,这些人来都不来。
门口,知县不到,他们不进,必须得迎接好了。
那玄色的帽子、腰间配的宝刀以及精神比人都好的战马都彰显着与众不同的地位,为首的人鼻梁高而眼眶深,倒有几分帅气,可惜硬朗不足。
“江宁知县吴休彦见过公公!”
知道他不认识自己,所以也不为难他,下马进门,并撂下一句,“咱家姓李。”
“李公公好。”
这个时候正堂之中又走出四位测量员,他们也有样学样,“见过李公公。”
“咱家是京师御马监人,此番奉的是南京内守备刘公公的命来督办一项皇命。”
吴休彦上前,“李公公,要不屋里说?”
“不必,事儿急着呢。来江宁县的测量员一共有四位,”他眼睛一斜,“是不是站在这里的四位?”
“正是,正是。”
此人一句废话没有,“七月下旬,皇上下了圣旨要各地开始清丈田亩,并编成新的鱼鳞图册,东西呢?”
他伸出手,问这四人。
可没有东西啊,全都僵住。
吴休彦还在谄媚,“李公公,此事说来话长,您看您还是到里边儿坐下,容下官慢慢说?”
“咱家再问一遍,到目前为止的成果呢?”
这几个人没办法,只能如实禀告,“因地方士绅反对,清丈工作并未正式开展。所以……所以没有李公公要的东西。”
其实他们这样禀报还是留了余地,没有说知县的不作为。毕竟太监……他们也怕。文官至少还是正常人,可太监发起狠,那就不是人了。
“可现在已经是八月六日了,半个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江宁县离南京很远,需要赶很久的路吗?”
此人面色沉静,忽然转头面向吴休彦,挑眉说:“你不遵圣旨。”
扑通!
吴休彦立马跪了下来,“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冤枉啊,李公公,下官绝对不敢违背陛下旨意,实情正如测量员所说,是,是县里大户反对,下官是顺着朝廷的意思在做工作的。”
“那么……你做了哪些工作?”他又伸出手问他要,“有抓过反对的人?阻止过那些鼓动百姓的别有用心之徒吗?”
这个谎不太好撒,有没有抓过人一查便知。但这个关口,吴休彦没有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应,“有……有。”
他声音由轻而转强,而后自我肯定般的点头,“有的!有的!我有教训过那些人!”
“你教训个屁。这半个月你根本没有做过半分的工作,至少那个传到刘公公耳朵里的赵明非你就一根汗毛都没动他的。行了,咱家不与你废话了。”
他挥挥手,“来人,将这个不遵圣旨,不懂得报效皇恩的忘恩负义之辈斩了。”
此话出口,不要说县衙里的一种衙役捕快了,就是四个测量员都傻了眼。
朝廷命官,哪有斩杀于当场的道理的?
不过这帮内卫监的人是来真的,吴休彦屁滚尿流的滚了几圈还是给抓起来绑好,而死亡威胁之下,他整个人都疯了一般,大喊道:“李公公,李公公饶命!您大人有大量,给下官一个改过之机!下官保证,一定一定,一定把清丈的事办好!李公公,饶命啊!”
可惜这份求饶根本没被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