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 和尚道士也不会没事找事。但是很明显, 大家跑到这边来, 估计理由都差不多。因为身在别人的地头, 他们倒是没有大打出手, 直接放起了嘴炮, 互相讥讽起来。
段思瑾正拉着段思瑜在一个小摊上吃馄饨, 这小摊的摊主是从荆州那边逃难过来的汉人。在南诏这种地方,其实出生清白的汉人还是比较受欢迎的,哪怕是在几十年前也是一样, 因为他们可以带来一些先进的技术。
这个摊主的儿子是个木匠,如今在附近也算是远近闻名了,他们刚刚到天南的时候, 先是靠着打零工过活, 后来便盘下了一个小店,前面卖吃食, 后面给他儿子还有几个学徒做木工。
馄饨这种面食在大理其实很少见, 因为大理这边并不种植小麦, 大家几乎不吃面食。一直到段思瑾改良了一些麦种, 可以在山上或者是早春种植, 才有一些汉人开始制作各种面食,也大理这边也很受欢迎。
段思瑜将一个馄饨咽了下去之后, 就兴致勃勃地说道:“哥,你看那边, 那些和尚道士好像在吵架!”段思瑜见过的和尚一个个都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还没见过他们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呢!
段思瑾之前就注意到了,他对此很是不以为然,阻止了段思瑜想要去凑热闹的行为:“别凑过去,他们里头有几个人认识咱们呢,回头将咱们牵扯进去,你说帮谁?”
段思瑾立马心领神会,他早就知道,作为一个上位者,应该让自个做裁判,而不是掺和到下头选手的争斗里头去!当然,这个裁判还不能太公正了,在必要的时候,给落入下风的一方添把火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当双方保持着某种动态平衡的时候,裁判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再者说了,虽说跟和尚稍微熟一点,但是熟归熟,可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交情,即便是段思平,也不会管这种信仰之争吧!
因此,段思瑾老神在在地用了点小手段,模糊了自己与段思瑜的存在感,然后竖着耳朵听起了那些和尚道士的争吵。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是斯文人,就算是打嘴仗也不能爆粗口,因此,一个个都在拐弯抹角,结果到了后来,就开始互相揭短。段思瑾很是听到了不少八卦阴私。
如今大理这边早就开始推行拼音还有官话,因此,他们说的话,边上的人起码也能听懂十之七八,这会儿不少人都来了兴趣,围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和尚道士一看不好,互相恶狠狠地丢了个眼色,扭头就走,一帮看客意犹未尽地让开了道路,一个个兴奋地低声八卦起来。
“你听说了没有,刚刚那个道士说五台山的静慧大师在山底下有个私生子?”
“我也听到了,我还听那个和尚说一个叫什么德的道士喝酒不给钱?”
……
一大堆八卦很是叫一帮闲着没事做的大理人大开眼界,然后飞快地传播了出去,并开始迅速发酵变形,估计等过几天,大家都要以为中原的高僧每个都有一大堆私生子了,大家都普遍爱吃霸王餐了!不过,大家对此还是接受能力很强的,毕竟,天南这边的佛寺戒律本来也没有中原森严。
当然了,即便如此,戒色什么的也是基本操作,不过普通百姓对此根本不了解,因此压根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
但是等到消息传到了皇宫,段思平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他简直是哭笑不得起来,这些流言的发酵肯定是有人在里头煽风点火,要不然,寻常那些闲汉茶余饭后嚼舌也就算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谁知道中原的高僧大德还有什么有道全真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的阴私压根没有传播的价值,要是现在谁说他段思平在外头有私生子,估计才真正有很多人对此感兴趣。
因此,估计是大理这边佛门的人怕同行们抢生意,所以在拼命泼脏水。
段思瑾这会儿正在教育段思瑜:“流言这玩意,看着不起眼,但是很容易动摇人心,所谓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所以,想要遮掩一条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外一条,甚至是更多的谣言覆盖上去!谣言这东西,也不能说得太夸张,太夸张除了一些蠢人,是没人相信的!所以,七分真,三分假就差不多了!”
段思瑜在一边点着头,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打些主意,段思瑾觉得比较欣慰,在这种世道,心眼多一点的,总比实心眼的人活得长。
一帮和尚道士在大理这边游荡,他们自然猜出了推波助澜的人是谁,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点小手段,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反而更激起了他们的兴趣。
他们对于那些流言都是洒然一笑,要是有人问过来,这帮老狐狸也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哎呀,真的有这种事情吗?我们是同门都没有听说过哎,回头我回去帮你们问问?他们这般态度坦然,顿时那些相信了流言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归根结底,天南这边民风还算淳朴,大家都不是什么刁滑的人,因此,慢慢的,流言也就消失了。
段思平对此并不多管,他喊人过来,是给自己分忧的,可不是来给他们擦屁股的!他们要是无能,那么,自然会有更加能干的进来。至于那些道士,段思平也没有任何动作,实际上就是默许了!他自个信佛,却不能叫自个的子孙后代要跟着信。做皇帝的人,除了自个,最好什么也别信,就算是神佛也一样。何况,就算是佛门的故事里头,也有求人不如求己的说法,干什么要将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呢!倒是下头的百姓,心中有信仰,有敬畏,就会有顾忌,不会随便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因此,段思平干脆任由这些从其他地方过来的和尚道士在各处传法,然后有的时候,直接找到一个寺庙,借着辩经之类的由头,将大理的一帮和尚弄得哑口无言,当然最后再给人留点面子,就飘然而去,也显得比较有风度。
大理的这些和尚一个个吃了哑巴亏,还得说别人颇有风仪气度,心里头别提有多憋屈了。
段思瑜这段时间一直对这些和尚道士很感兴趣,因此,一直在关注他们的行动,听到这些事情之后,他不由有些乐不可支起来。
“你对他们有什么想法?”段思瑾问道。
段思瑜敲了敲桌子,说道:“没有啊,就是觉得有趣而已!我一直以来神佛都是清心寡欲的,结果他们在地上的代言者,为了信仰什么的,那真是什么都肯干啊!”
段思瑾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神佛都清心寡欲呢?真正清心寡欲的是泥胎木偶,它们无欲无求,无思无想,自然是清心寡欲。”
段思瑜顿时一呆,是啊,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然后就听段思瑾说道:“就算他们是真的如你想的那般清心寡欲,实际上也不过是因为,我们这些人类手上,并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想想看,人类的什么享受,什么积累,对于漫天神佛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他们说不定看待我们,就如同我们看待蚂蚁一般,或许有的时候会觉得很好奇,但是我们人类会要求蚂蚁向我们供奉什么吗?”
其实段思瑾也就是欺负段思瑜不知道而已,那等神佛,需要的是人类的信仰,还有的一些魔神,还是需要血祭的,当然,鲜血什么的,对他们来说,只是残渣,而灵魂,还有那些怨恨、痛苦之类的负面情绪,才是他们的最爱!
按照科学的说法,神佛与人类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存在,而灵魂还有信念差不多就跟他们处在一个维度了,因此,他们可以将这些信念的力量当做食物,或者是自个力量的来源补充。
段思瑜却不知道段思瑾将他给骗了,他一直对段思瑾深信不疑。段思瑾其实也是不希望段思瑜将来真的沉迷于这等事情,这个小千世界本来也没什么神仙佛祖,因此,他就算有这方面的追求,也是白瞎,所以还不如不要在上头浪费精力。
段思瑜顿时有些索然起来,想想的确是这样啊,神仙将人类当做蝼蚁一般,而人类呢,又何曾关心过蝼蚁的想法呢?蝼蚁又怎么可能变成人呢?他郁闷地说道:“也就是说,那些和尚,道士,其实都是骗子?”
段思瑾摸了摸段思瑜的头,说道:“不管真假,他们传播的一些理念并不是什么坏事!”
段思瑜依旧也是怏怏的,不过还是打起了精神,说道:“好吧,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而这些和尚道士在天南这边晃悠了几个月之后,心里头就都有了数。他们不是那种不知道人间疾苦,只知道念经说法的人,天南这边的情况,俨然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那等高产的粮食,不仅是稻米,麦子,还有什么地瓜,土豆之类的东西,另外,大豆、花生之类的经济作物产量也很高,而且出油率也很高。除此之外,各家各户养殖的鸡鸭鹅之类的家禽,还有猪牛羊之类的家畜,都跟中原的颇有不同。
起码这些道士和尚压根想象不到,会有家禽天天下蛋,而且两三个月左右,就能长到四五斤,据说还有一种肉鸡,两个月就能长到七八斤,甚至更重。
中原那边的牛还是宝贵的生产资料呢,在天南这边,已经专门培养出肉牛和奶牛了!一头猪,也只需要半年的时间,就能长到一百五十斤左右,直接就能宰杀了吃。天南这边养羊的倒不是很多,主要是这边不怎么吃羊肉,如果想要弄羊毛的话,这边这种湿热的气候,养什么绵羊,那真是违背了自然规律,因此,也就是山上的一些寨子里头可能会养一些山羊,但是品种也经过一定的改良,生长速度比较快,而野性却减少了许多。
可以说,在中原的百姓都混不到一个水饱的时候,大理的百姓,已经能够保持温饱,还能隔三差五吃上一顿肉了,因为产蛋的鸡养殖比较多,每天都能吃上鸡蛋,市面上还有人专门出售新鲜的牛奶,还有牛奶做成的奶糕,奶酪之类的食品。有着足够的蛋白质和脂肪的摄入,大家的饭量都会小很多,对于粮食的消耗也少了不少。因此,大理这边已经可以对外输出自己的粮食了。当然,输出的其实不多,大理也储存了不少粮食作为储备,以免遇到什么旱涝灾害导致粮食减产。
光看大理的粮食产量,这里已经是帝王基业,只要大理愿意进取,那么,出色的后勤可以为他们培养出一批精兵来。
这些和尚道士都是知道隋末唐初那时候的事情的,虽说史书上都盛赞什么帝王用兵无过于李世民,实际上呢,李世民打的胜仗,差不多就是占据了绝对优势,最主要就是后勤物资的优势打出来的顺风仗,真正遇到差不多的敌人的时候,李世民也没赢过。
因此,在后勤足够的情况下,打仗想输都很难。当然,大理这边也有一些难处,比如说缺少马匹,在南方这样还可以,但是过了黄河,需要面对的就是一马平川的地形,大理这边的矮脚马运输物资也就算了,做别的什么,那完全不够。
因此,在对大理一番考量之后,不管是佛门,还是道门,都起了心思,但是在这之前,他们得先摸清楚段思平的打算,或者说,得看看能不能推一把。毕竟,要是段思平自个不想冒险,就想守着自个这点基业过日子,其他人说破了嘴皮子,也未必有用。
很快,机会就来了。
问题出在两川,如今的东川节度使董璋是个悲催的家伙,就在两年前,董璋满门被杀,而西川节度使孟知祥一家子却安然无恙,这就给原本还算合作愉快的两人之间埋下了裂痕。
孟知祥的妻子是李克用的女儿,乃是公主的身份,因此,董璋就怀疑是孟知祥勾结朝廷,害了自个全家。去年的时候,安重诲以里间两川的罪名被杀,也就是说,之前董璋一家子被杀的事情,直接归罪给了安重诲。朝廷对两川一直是比较忌惮的,蜀中这种地方,易守难攻,名义上听从朝廷的诏令,实际上,这两人都是土皇帝一流的人物。
朝廷为了试探两人,派出使者过来宣抚,孟知祥是个识时务,或者说是个肯低头的,立马上书请罪,而董璋呢,心结却是不解,对于使者也没个好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