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这么些公卿大臣、军政要职的变动,影响自然是广泛的,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此番调整造成的连锁反应,几乎形成了一道小政潮。潮起潮落,也伴随着人来人往,得意失意。
当然,权贵们除了关心此次人事调整对他们切身利益的影响之外,更好奇的,显然是老皇帝在临行前搞这么一出的目的,就包括在此番调迁中处在聚光灯下的李继隆。
关于此事,李继隆也思考好几天了,最终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老皇帝挑选的,都是他足够信任,并且对他无害,能让他远在数百里之外,依旧帮助他把控朝廷局势的人……
这一点,很多具备政治智慧的人都看得出来,然而,老皇帝此番举动带给人的感受,也与过往大不相同。
就比如李继隆,除了感怀老皇帝的信任,以及新掌殿前司庶务的得意之外,心中又何尝没有产生一些异样。
这丝异样来源仍是老皇帝,原因也不复杂,在李继隆看来,比起过去,如今的老皇帝隐隐有些不自信了,他一人镇国的雄主,从来只有他鞭策天下,天下何人敢反抗他,何须搞这种“小动作”。动作越多,反倒显得没有底气……
当然了,这只是李继隆站在臣子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他也不可能真切地理解一个老皇帝的矛盾心理。
同时,连李继隆都产生这样带有怀疑与审视的目光,也能反应出当下这些勋贵大臣们的心理状态。按理说,作为老皇帝的大女婿,他是连类似的思考都不该产生,就像过去一般,但如今……
大伙依旧敬畏老皇帝,这份敬畏也逐渐发生质的改变了,当着老皇帝的面,那必然是如履薄冰、小心伺候,然一旦离开视线,那真的是什么想法与念头都能蹦跶出来。
李继和的恭贺,一下子勾起了这些日子思考所得,不过,有些事情,还不便与在场的这叔侄二人议论。
看着李继和,李继隆威严的面庞上露出点作为兄长的宽和笑容,摆手叹道:“比起衙司内的大小庶杂务,我还是更喜欢直接领兵作战,镇守一方。这几日,我是越发怀念当年领兵漠南的时光了……”
对于大哥的履历,作为一个合格的弟弟,李继和基本能够如数家珍,听其感慨,当即附和,把他在漠南的建树讲出来:“大哥六次出塞,六征漠北,可谓名闻天下!”
“些许虚名,受之有愧!”李继隆摇头,神色倒也认真,略带怅然道:“至今仍旧被诟病为仰公主之幸,实有负先父英名啊!”
见状,李继和当即劝慰道:“都是些嫉妒流言,大哥不必挂怀,若莫作此想,反倒遂了小人之意。陛下用人,向来量才举贤,殿前都虞侯如此重要职事,岂是裙带关系就能走通的,那么些名驸马,也只有你与杨元显(杨延昭)得到重用……”
李继和这番话,若是让老皇帝听了,估计也得汗颜。虽然老皇帝“唯才是举”的用人政策提倡了几十年了,但在具体实践过程中,用人唯私的例子比比皆是。当然,或许在李继和这些人眼中,就只“贤”与“才”的那部分。
听其劝慰,李继隆笑了,他是何等样人,哪里需要这个兄弟来疏导情绪。别看李继和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但在李继隆眼里,依旧只是个小弟。
笑意收敛,李继隆严肃地看着李继和,沉声说道:“你此番来得正好,我恰好有事需向你交待!”
顿了下,李继隆缓缓叙来:“陛下有将近二十年不曾出巡远游了,大内军也是一般,须知,常驻宫廷,与护驾出巡,是完全不同的,容不得疏忽大意!
这些年,大内军中,多了不少懈怠之风,大量勋贵子弟充斥其中,这固然是陛下对功臣子弟的爱护与提携,但他老人家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御林军滑堕。
此次出巡,就足以看出许多问题了,谁优谁劣,谁长谁短,谁能谁庸,多少能有所体现。
你护驾途中,当谨记一点,要将此次出巡当作是打仗,面临的是沙场上的生死考验,而不是去游山玩水、避暑看花。
端正态度,一丝不苟,虽不至于让你出类拔萃,从大内军官中脱颖而出,但至少不至于出差错!
寒门子弟不容易,勋贵之家,同样也没有多少犯错的余地……”
李继隆的交待,虽然语气始终平和,但态度上有些过分郑重,让李继和感受到了一股巨大压力。迎着兄长认真的目光,李继和平复下心情,也满脸肃然地应道:“大哥教诲,小弟定然铭记在心,不敢懈怠!”
“如此甚好!”
李继和时年二十九岁,在大内军中任指挥使,营级单位,手下也就管着六百来人。这个职位,可一点都不低,大内军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早期的大内军,是从禁军中选拔最精锐、最忠诚的将士,入驻禁宫,保卫皇帝与朝廷。后来扩大到全国军队,尤其是久经考验、最出精兵的诸边戍卒以及有功将士,精中选精,优中选优,总之没有一个不能打。
不过,后来慢慢地有了些变化,随着二三代勋贵子弟的长成,其中出众者,也被挑选到皇城当值,大内军是人数最多的去处。到如今,已然演变成一项殊荣,甚至能与家族地位实力挂钩,乃至于,后起的官僚也是想尽办法将家中子孙送到大内军。
如此一来,大内军的战斗力当然无法像乾祐时代那般,始终保持天下顶尖。充斥的勋贵子弟,毫无疑问都是贵族教育培养出来的精英,向上竞争格外激烈,但同样的,一些不好的风气也在不断蔓延。首先就精神属性上,大内军是远远不如早年了。
多年的发展下来,除了立功之外,军校培养、武举选拔以及军中惯性的资历考核升迁,军队将士进步最主要的三条渠道,但实则大内军也是一条,并且大大胜过其他。
大内军,才是大汉真正的军官摇篮,有一点优势是无可比拟的,那就是“皇帝的近卫军”这条属性,对于家天下的封建专制帝国而言,这一条属性的光环实在太耀眼了,就和文官科举的“天子门生”是一个道理,甚至更近,毕竟他们在接受忠君爱国洗脑的同时,离皇帝也更近,是皇权下最忠实的捍卫者。
大内军编制是两厢八军十六营,连后勤算上,全军一万余人,其中有近三成都是权贵子弟出身。在这样“高质量”的队伍中,李继和作为十六分之一的营指挥使,其含金量自然是不低的,若是外放地方,往小了算也得是一州兵马指挥使起步。
此番老皇帝出巡,大内军自然不可能悉数随驾,恰巧的是,李继和及其下属一营官兵,都在护驾之列。这既是荣幸,也是考验,很严肃的事情,让李继隆都忍不住要特意交待一番。
除了李继和之外,李继隆还有一个兄弟李继恂,李处耘去世时才五岁,和李继和一样,也是李继隆如兄如父抚养长大的。不过与两个哥哥不同,走的是文官路线,二十六岁的年纪,正在关内盩至县任主簿,再熬些年头,就能扶正了。
府中正忙,李继和自家府上也得做好交待,晚上就得回营准备,因此,兄弟俩稍微交谈一番后,就匆匆告辞了。
李继隆也安逸不了,叫上李昭贤往内宅去。李昭贤年纪虽轻,但那沉稳像几乎是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显然是权贵之家精英教育的结晶。
看着长子那严肃到有些苦大仇深的表情,李继隆不禁莞尔,笑道:“怎得如此严肃,你有些压抑了,我是不是该任你随你娘去,放松一番也好!”
闻言,李昭贤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道:“儿初入禁军,一切尚不熟悉,还需时间沉淀。而留京,既可时时接受爹的教诲,也可代弟妹尽孝,娘也能安心出游……”
听长子如此回答,李继隆心中不禁感慨,他过去一向是忙于公务的,家中事都是公主在料理,包括子女的教育。
李昭贤作为长子,受到的关注要多一些,但也多得有限,不过,如果从一个继家承业的角度来看,李昭贤是合格的,就这份沉稳的表现,同龄人中少有能及,李继隆心中自然也是无限满意。
父子俩这边叙谈着,还没赶到,公主那边得知叔叔已走,已然派人来催了。这又引发了李继隆不小的感慨,公主好是好,可以说李继隆能有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公主占至少一半的功劳,但在这内宅之内,也确实彪悍了一些……
第483章 南巡
在众多西京权贵,因为皇帝出巡而手忙脚乱,做着最后的随驾准备之时,东宫却是一片宁谧,仿佛不为这京邑的喧嚣所扰。
老皇帝出巡,太子理所应当地留京监国,这点无需争议。当然,东宫也有随驾之人,由文涣、文济二皇孙代表刘旸随侍尽孝,这也是老皇帝钦点的。
弘德殿内,灯火阑珊,刘旸着一身单衣,微躬着腰,坐在书案后,目光沉静而镇定,审视着案上的东西。
那是一张宣纸,质地是种肉眼可见的优良,出现在东宫,更是皇室特供。天下太平了,自然是文艺复兴的时代,从官方到民间,对于纸张尤其是上等质地纸张的需求也跟着增多,成倍地增长,到了开宝二十九年的今日,市面上对于优质纸张的需求依旧是无限的。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大汉的造纸业也进入了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其中最具优势的,毫无疑问是江东纸,“江东纸贵”曾一度是对其价值最好的诠释。
而江东纸中最闻名的,自然是出产自宣州泾县的宣纸,除了泾县纸本身优越的产业环境与出众的产品质地之外,其飞速发展,也得益于老皇帝无意一句话:天下纸张,以宣纸最佳。
然后宣纸的发展,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支持,民间踊跃,官府鼎力,在当时,有老皇帝的背书,没有哪个官府不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