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其目光,刘皇帝冷冷道:“朕人虽老了,但耳目还算清明,何须别人来告状?你从来就不知收敛,干出的事,说出的话,瞒得过谁?”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曙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迎着刘皇帝严厉的目光,梗着脖子道:“臣不敢反抗陛下!臣所作所为,只是想讨个公道罢了!”
“呵呵!你还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对其态度,刘皇帝更加恼怒了,继续训斥道:“你有这个资格吗?”
刘曙急道:“难道爹也要放任那些大臣,欺负自己儿子吗?天家的威严,就这样任其践踏吗?”
“你不要给朕唱这些高调,这天下还有人能欺负你刘曙?至于天家威严,不是让你肆无忌惮,享受特权,更不是让你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的!”刘皇帝厉声道。
刘皇帝这番话,实则已经表露出他在此事态度上的倾向了。而刘曙闻之,脸色也终于变了,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的样子。
见状,刘皇帝道:“你不服?”
“我就是不服!”刘曙也豁出去了:“我不是为了那点田土,是为皇室的尊严。将皇子同那些勋贵、黔首并列,同等收税,长此以往,还有谁会敬畏皇室,皇权若没了威严,江山社稷如何稳定!”
看刘曙这番“大义凛然”的模样,刘皇帝嗤笑道:“好啊!听你的意思,朝廷若收了你的税,皇室的威严就沦丧了,大汉的江山就要不稳了?”
“将皇子与那些臣子同等,未必没有这个可能!”虽然刘皇帝目光很锐利,但刘曙还真敢犟上一句。
俯视着刘曙,刘皇帝沉默了下来,气氛却变得更加紧张了,没有多久,刘皇帝就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一般,冲刘曙发泄着怒火:“你以为你高人一等?羞与臣子为伍?莫说那些于国有功的勋贵,就是那些黎民百姓,普通小民,他们辛勤劳作,为朝廷纳税服役,对朝廷的价值,就比你这个皇子高!
三十岁了,你扪心自问,你这三十年,为朝廷做成过什么事业,为国家建立过什么功勋?朕不知说过多少次,朝廷给了你尊崇与荣禄,你知道感恩,知道惜福吗?
如今,还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一口一个皇室威严,社稷稳定!朝廷收点税,你便如此跳脚,你对大汉,又何曾有过丝毫贡献,你何曾有过自知之明?
朕给你们的恩典与爵禄,是一点都不满足?身为皇子,毫无责任与担当,汲汲于那点田土名利,皇子,就是这样为天下表率的?
若不给你们点约束,还不知要如何地胡作非为!依朕看,朕对你们就是太过宽厚,方才养出你这样碌碌米虫……”
面对刘皇帝这一番毫不留情的痛斥,刘曙呆愣片刻,脸色胀得通红,脑子一热,竟然讥讽道:“臣在陛下眼中,从来都是荒唐庸劣,一无是处,既然如此,何必给那些恩典!若觉得不值,大可收回,臣自然就没理由去抗税,自然就不会违背朝制了!”
刘曙似乎还不过瘾,又道:“就连臣这身家性命都是陛下所赐,若觉不满意,一并收回去便是,臣又岂敢反抗?”
“你以为朕不敢吗?”看他这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的模样,刘皇帝彻底怒了,再也抑制不住冲动,趋步向前,用力一脚,便把刘曙踹倒。
大概动作过猛,不及收力,刘皇帝瞬间闪了腰,摔倒在地。这可惊到了周边伺候的宫人侍卫们,喦脱脸色大惊,最快跑到面前,跪着查看刘皇帝的情况,满面焦急地喊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当然,喦脱是有些基本常识的,看刘皇帝躺在那里不动,也不敢横加干预,以免造成二次损伤,只是满脸的忧虑。
垂拱殿前,一阵的鸡飞狗跳,至于刘曙,则没人关注了,天大地大,没有龙体安危重要。
刘皇帝那一脚,显然是没留力的,措手不及下,刘曙也被被踹得闷了口气,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看到摔倒在地的刘皇帝,以及围在周边的宫人,人也懵了,脑袋嗡嗡的。
张了张嘴,想要出言关心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膝行向前两步,又缓缓地退回原位,而有喦脱在旁指挥,他更无插嘴的余地,一时间,不知何所处,尴尬不已……
急促的脚步声在垂拱殿外的御道间响起,只见太子刘旸及一干中枢大臣匆匆赶来,个个脚步急促,神情严肃。
至殿前,刘曙仍旧跪在那儿,只是人显得失魂落魄,精气神仿佛都丢失了一般。到其面前,刘旸稍住脚,冷冷地盯了刘曙一眼,不发一言,拂袖入殿。
很快,从殿中传出刘旸关切的询问:“陛下身体如何了?可有大碍?”
刘晞没有进殿,停在刘曙面前,看着他,脸色复杂,终是愤怒道:“九弟,你闯下大祸了!”
对刘晞,刘曙早视其为“罪魁祸首”,闻言,当即发作:“不用你来提醒!我闯的祸,我自己担着,要杀要剐,我等着就是!”
第340章 定论
垂拱殿内,御榻上,刘皇帝有些狼狈,很没形象地趴在上边。这一摔,影响还是很大的,至少可以从榻前众人严肃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天子一举一动都关乎家国天下,何况出现这种严重的身体状况。
所幸,虚惊一场,太医诊断的结果,让众人松了口气。刘皇帝跌伤问题倒不大,严重的是扭伤,直接伤了筋骨。
太医一时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开一些疗养的药,再辅以药贴,剩下的只能靠休养,自我恢复了。而以刘皇帝的身体状况,显然在接下来不短的时间内,需要待在榻上了。
当然,不管刘皇帝是坐着还是趴着,只要他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就是还是那个一人弹压天下的帝王。只不过,刘皇帝自己难免多想。
这一摔,倒也把刘皇帝摔清醒了些,自己终究不比当年了,他不禁怀疑,这一摔,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光辉形象”,对他的权威是否造成一些负面作用,那些臣僚们会不会由此而生出轻视之心,人心隔肚皮,都是说不准的。
因此,人虽然清醒,但更加阴沉了,整个人都仿佛释放着浓重的负面情绪,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偏头趴在软枕上,看着一个个低眉顺眼、头也不敢抬的中枢忠臣们,刘皇帝冷冷道:“都哭丧着脸做甚?朕还没死呢!”
这话一出,几个人头埋得更低了,也更不敢作话了,不过听得刘皇帝那气势依旧的话语,每个人心中反倒放松了些,皇帝看起来,应该没有大碍,至少还能训人,这就是好的一方面。
虽然大伙笼罩在刘皇帝阴影下已久,私下里未必没有一些怨艾与大胆的想法,但还真没人有做好刘皇帝不在了的准备。
不过,经过这一摔,有些念头怕是遏制不住的,刘皇帝的猜疑并非是没来由的,尤其是对这些掌握重权的大臣们。一个个隐藏得很深,让人看不出什么,别人且不提,至少赵匡义此时是在努力地隐藏着心中的异样。
“还请陛下息怒,勿再动气,加剧伤情!”面对咄咄逼人的刘皇帝,也只有太子刘旸能顶着压力开口了,出言劝慰道。
而刘旸说话,还就真有效,刘皇帝没有再给他的宰相们施加压力了,稍显费力地挥了挥手,冷声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国事不用料理了?都归己职去,朕没什么事!”
闻言,一干人等如蒙大赦,整整齐齐地恭敬一礼:“还请陛下保重,臣等告退!”
“太子,赵普留下!”刘皇帝又吩咐了句。
“是!”
寝殿内,如今大汉最有权势的三人聚在一块儿,一时都默不作声,形成了一个稍显诡异的场面。刘皇帝沉默着,刘旸与赵普二人也不作话,只是静静地听候圣训。
在二人面前,刘皇帝没有再故做出那副强势的模样,面上流露出疲惫且虚弱的模样,对于如今这个年纪的刘皇帝而言,摔这么一跤,显然不是一句“无大碍”就能概括得了的。
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刘皇帝手指轻轻地动了下,吩咐道:“看座!”
“谢陛下!”刘旸与赵普恭恭敬敬地应道。
黯淡的双眼朝殿外瞥了下,问道:“刘曙呢?”
“刘曙自知罪责深重,正在殿外候诏!”刘旸答道,语气有些严肃,目光也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