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有所耳闻,这些年,河阳公闭门谢客,不见公卿百官,倒是对僧侣释众大开府门,哪怕有些招摇撞骗、鱼目混珠之徒,也以钱帛相赠,还真是潜心礼佛呐!”刘皇帝语气轻松地调侃道。
听刘皇帝这么说,李春讪讪一笑,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敢再随便开口了,免得出错。
摆手让李春退下,也不需其引路,刘皇帝自顾自地在公府中逛了起来,左瞧瞧,右看看,多有闲情逸致。很多时候,从这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看出主人家的情况如何。
当然,并没有让刘皇帝等太久,河阳公李崇矩寻踪而来。脚步有些匆忙,焦急的面庞上,也带有少许疑惑与忐忑。
“陛下驾临,臣未及远迎,还乞恕罪!”近前,平复了下气息,李崇矩长身一拜。
刘皇帝正欣赏着李府后园萧疏的冬景,闻声,转过身,看着李崇矩,一脸和煦,伸手虚扶:“免礼!”
“朕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你礼佛,你要见谅才是!”刘皇帝笑吟吟地道。
李崇矩闻言,老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拱手道:“让陛下见笑了!”
已经年近花甲的李崇矩,老态明显,皱纹满面,人也清瘦了许多,不过,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
看着李崇矩消瘦的面庞,刘皇帝心中微叹,道:“闭门礼佛多年,不知守则你礼出了什么成果啊?”
李崇矩心知,虽然朝廷早已开禁佛道,但刘皇帝心里对于这些东西并不感冒,此时听其口吻,顿时警醒了些,稍微琢磨了下,拱手道:“不瞒陛下,臣礼敬佛陀多年,也仍是一凡尘俗人,至如今,也只是寻一件事做罢了。另外,便是求一求孙儿,臣已近六旬,然犬子成婚多年,始终无所出,已成心病啊!”
听李崇矩这么说,刘皇帝也不由点点头,认真道:“血脉单薄,确实是个难题,我们这一代人,辛苦创业,不就是为了福荫子孙嘛!”
“多谢陛下体谅!”
“继昌人不错,端敬纯厚,为治尚宽,在青州任上,做得不错!”刘皇帝笑道:“看来,还得给他多派个任务,除了为官驭民,还得让他努努力,让守则你尽快抱上孙子啊!”
李崇矩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小女早已嫁人,至于独子李继昌这些年也一直在外为官,已知青州,掌一州政事。
而李崇矩发妻早已病故,也没有续弦的意思,甚至没有姬妾,人到晚年,孤零零一个人,思来,也多令人感伤。
大概是想到了这些,刘皇帝言语中也不免动情:“这人老了,最怕孤单,朕有后妃子孙陪伴,也时感寂寞,何况你呀!这些年,委屈你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李崇矩也不免感动,只不过,这心中仍旧保持着小心,皇帝并不好伺候,不能轻易为感情左右。
寒暄一阵,李崇矩不由试探着问道:“未知陛下今日登门,有何教诲?”
“怎么?朕就不能来看看你?”闻问,刘皇帝语气陡转,斜视李崇矩一眼。
不过,很快就收敛起了气势,面容间仿佛带有无限感慨,轻叹道:“朕近来睡得不好,闲来无事,想起你了,特地来看看你!这些年,你很少进宫来看朕,就只能朕亲自登门了!”
“陛下此言,臣惶恐!”面对刘皇帝这淡淡的话语,李崇矩不由激动道,老脸上也浮现出少许的忧虑。
刘皇帝摇了摇头,说道:“今年朝野内外,震荡不已,天下也不安宁,纷扰不断,朕也不免伤神啊!”
“还请陛下保重御体啊!”李崇矩下意识地劝慰道。
“卿虽赋闲在家,不问世事,但对于朝中的风波,应当还是有所耳闻吧!”刘皇帝突然说道。
这话一出,李崇矩心头顿时一紧,更加谨慎了,低声道:“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王寅武暴病而亡的事,如何?”刘皇帝当即道。
闻言,李崇矩脸色彻底变了,相较于刘皇帝的平淡,李崇矩脑海中念头起伏纠缠,恭声禀道:“臣确有耳闻,王寅武也是一干才,壮年早逝,可惜了!”
看李崇矩这小心应付的模样,刘皇帝笑了,冷笑:“朕直接告诉你吧!王寅武不是什么暴亡,就是朕赐死的!”
李崇矩勃然色变:“竟是如此?”
事实上,李崇矩如何察觉不出其中之异,只是,当刘皇帝赤裸裸地讲明,他心中的忧虑加深了。
李崇矩的反应瞒不过刘皇帝的眼睛,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你就不好奇,朕为何要赐死王寅武?”
李崇矩连忙摇头:“臣不问世事多年,也实在不感兴趣!”
“但是,朕要让你知道!”刘皇帝不顾李崇矩有些惊悚的表情,慢悠悠道:“王寅武此人,有些能力,但草莽气息太重,不知敬畏,不知分寸,勾结外臣,密谋政争,以公器谋私利,渎职懈怠,甚至屡屡欺瞒朕。
他与卢多逊同出河西,朕过去也知道他们私交很好,却没想到,两个人秘密勾连之深,竟至丧心病狂的地步,把武德司,当成罗织证据、攻讦大臣的工具。
武德司是怎样的机构,放眼朝野,恐怕没有比你更清楚的了,连卢多逊朕都处置了,你说,朕能留王寅武性命吗?”
刘皇帝这番话讲完,谈话的氛围彻底变了,空气几乎凝固,周遭安静极了,轻微的寒风吹动在耳畔,李崇矩的心则有些凉到底了。
愣了一会儿,李崇矩方才忐忑应道:“臣惶恐!陛下为何以此事告臣?”
刘皇帝伸手拍了拍李崇矩肩膀,言语又恢复了几分轻松,道:“王寅武去了,武德司总要人打理。然而,由何人主持,朕苦思冥想,实无合适人选,思来想去,就想到守则你了!”
一听这话,李崇矩当即摇头拒绝,甚至有些激动道:“陛下,臣已老迈不堪,行将就木,如何能再担负起如此重责?”
刘皇帝也摇着头,微笑道:“朕看你身体尚且康健,且独居府中,太过孤单了。与其如此,莫若出府,再为朝廷尽尽力气,发挥余热,以解寂寞!”
“陛下!”
刘皇帝直接打断李崇矩,严肃了些:“当然,更为重要的是,眼下,只有你李守则管理武德司,能让朕相信!”
“陛下信任,臣感激万分,可是……”
“没有可是!”刘皇帝扭头凝视着李崇矩:“朕也直言了,当年之所以同意你卸任武德使,确实对你有所不满!然而,时至今日,不得不说,当初的决定或许错了!
这偌大天下,你李崇矩只有一人,倘若王寅武能多几分你的谦怀、谨慎、本分,何至于此!
朕近来,也多有反思,朝廷中人才不少,能办事的人更多,然而,能够忠心体己的,还得是你们这些老臣故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越老越孤单,你就当出府陪陪朕!武德司这些年,出了不少问题,让朕如鲠在喉,需要从上到下整顿一番,朕答应你,待这件事做完,就彻底放你归养,让你安享晚年……”
当刘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时,哪怕李崇矩心头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拱手拜道:“臣应命!”
表情严肃,声音几颤。李崇矩心里也很清楚,他要是再拒绝,恐怕就真没什么晚年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