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将校作战功勋,从征军吏,业已呈报枢密院!”郭威也适时地出列,禀道。
这等时候,作为枢密院的头头,该争取的时候,绝不能落在后边。
“二卿忠于职事,朕心甚慰!”刘承祐语气亲和,精明的目光晃悠了几圈,落到重登朝堂的王峻身上,说道:“王卿随朕还师,参赞机务,对军情也算熟悉,初归朝堂,策勋之事,便交由他来牵头负责吧!”
“遵命!”王峻直接出列,一副勇于任事的模样。
轻描淡写地,解了二臣争端,顺便替王峻张个声。同时,王峻如今,可是枢密副使。加强枢密院的权威,是刘承祐一直以来都在做的,几度让枢密院参与禁军的事务之中,但效果仍旧难使刘承祐满意。比起直接统调诸务的侍卫司来说,还是要弱上不少。
尤其在尚洪迁这个禁帅开始强势起来的时候……对于尚洪迁的变化,虽讶不惊,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完全小看这个平庸之辈,始终保持着一点戒心。
当然,不管谁在禁帅的位置上,刘承祐都会有戒心,在这个时代当皇帝,这是最基本的素质。否则,就等着出问题吧。事实上证明,这个时代的军头们,绝对没有所谓的“绵羊”,当尚洪迁的位置坐稳了以后,自不甘寂寞了。
此时,听刘承祐的评断处置,尚洪迁那张老实的面容,稍微阴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很快便不露情绪,微低下头。
郭威倒是若有所思,也很快恢复了泰然,作了个礼,应了声是。
坐得久了,刘承祐起身踱步至群臣面前,活动了一番,方才扬手,肃声道:“此次西征,平叛虽则顺利,李逆得以稔灭,然以朕观之,平叛作战,禁军暴露出了太多问题。”
“诸军之间,士卒良莠不一,战力参差不齐,军状军貌不整,将校军吏能才不高,军纪犹待强化……”
一条条问题被刘承祐拿到殿上来讲,这还是他头一次当众表示对军队问题的不满。而随着他的叙说,殿中的气氛明显更加严肃了,静得出奇,底下,尚洪迁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禁军这么多问题,不就是在说他这个禁军统帅没带好兵嘛。
“立国之初,先帝虽则降诏行整编事,便彼时禁军初立,囿国情局势,河东军、前朝禁军、义军、州镇兵糅合成军,未曾大理。积弊未改,拖延至今,对禁军的战力已造成了严重影响!军队不整,朕何以拱卫社稷,抵御外寇!”
“东京禁军,当鼎持江山之重,已至不得不强力整饬的地步。”
说到这儿,刘承祐已走回御座前,拂袖正坐,斩钉截铁道:“为强军强国,朕决议,侍卫司外,另设殿前司,自禁军诸军及州镇、民间选拔强健者以充之。侍卫诸军,亦着手整顿,重设军号,重编军制,遴选精壮,裁汰老弱……”
随着刘承祐话音落下,殿中无论文武,都是色变。天子这话里,信心量可不小,这何止是要整饬军队,简直是欲将禁军整个回炉重造。
苏禹珪、冯道、赵莹等文臣反应没那么激动,不过对于天子的大动作,仍旧流露出点保守的神态。毕竟,仅听其简述,便可知,牵扯可大了。
而尚洪迁等武臣以及郭威、王峻这样武臣出身的文官,也是个个面浮凝思。大脑都在最短的时间内疯狂转动着,盘算着利弊。
侍卫司全军整顿,新设一个殿前司,分权制衡的意愿太过明显了……
垂拱殿中空间并不算大,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儿这么久,气氛越显压抑,空气明显浑浊不少。刘承祐吩咐内侍,大开门窗,让冰凉的秋风吹入,给众臣透透气,醒醒脑……
受凉风一激,紧锁着眉头的尚洪迁不由深呼吸一口,拱手沉声对刘承祐说:“陛下,诸军将士,已习惯了如今的编练情况,贸然大改,恐军心动荡。陛下如欲整顿禁军,可徐徐图之,如此急于求成,倘若生乱,反倒不美了!此事,还是再议,慎图之啊!”
尚洪迁这话里,弯弯绕绕,就是不赞同的意思。对此,刘承祐毫无愠色,反而一副开明的样子。
“尚卿此言有理!”刘承祐满脸平和地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自古之制,岂有不变而能长久者。禁军的整饬编练,朕自知当慎重,急切不得,故召诸卿,商议出一个具体的整饬章程。”
刘承祐的态度也很明确,商议的是,具体的整饬措施,而不是,整饬与否。
“郭卿,觉得如何?”刘承祐目光投向郭威。
郭威正襟危坐,苦思冥想,此时闻问,抬眼正对着刘承祐的目光,那张敦厚的面庞上,让人看不上什么。起身的动作显得很是迟缓,暗自盘算了一阵,方才说道:“提升禁军战力,有利于国,自当推行。然此事,急切不得,需考虑周全,留足时间,具体的处置尚需审慎行之……比如,裁汰下的老弱士卒,便需妥善安置,以免伤及军心!”
郭威这里,已经直接详细到具体措施了,其态度,由此可知。
“郭卿真乃任事之人!”听其言,对郭威的上道,格外地满意,刘承祐当即夸奖一句,有点“激动”地说:“既如此,此事便有枢密院协同侍卫司,共同议定章程,朕另调各级将校辅助,以备咨询!”
见这君臣一唱一和的样子,尚洪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没说出口,王峻已然抢先说话:“军不强,何以强国,整编之事,当力为之。不过,朝廷得备好钱粮。”
“未知陛下所言殿前司,如何构置?”
第102章 事分南北
“军改之事,事关重大,急躁不得,疏忽不得。此事,如前议,由郭卿牵头枢密院、侍卫司,先制定出个章法,审议妥当后,再稳步推行。本岁冬,便全力着手此事!”刘承祐一句话,彻底定下此事,既表现其慎重的态度,又将他坚决的意愿表明。
皇帝声落,群议顿止,只得起身,齐齐应道:“是!”
军改议定后,大臣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增添了几分凝沉,尤其是尚洪迁、郭威几人。
刘承祐简单地扫了一圈,见秋风似乎都已吹不散殿中的忡忡之意,主动转变话题,问道:“徐淮那边,而今是什么情况?”
提及此事,众臣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面对刘承祐问话,尚洪迁拱手答道:“陛下西征之前,叮嘱臣等,警惕伪唐,故遣奉国指挥使王殷与护圣军都校王彦升,率两千马军巡视淮上,以备警情。”
“中秋过后,南兵始有异动,伪唐主遣镇海节度使李金全为北面招讨使,又以边镐为副使,出濠泗,又以神卫都虞侯皇甫晖率军出楚州,欲谋我徐州。不过,在陛下还师之后,又没了动静。”
“军情司自金陵传来消息,说是伪唐主慑于我朝军威,心存畏惧,不敢妄动,故罢兵!”郭威在旁补充道。
“南军卑弱,由可知也!”闻之,刘承祐嘴角泛起一丝讥讽:“听闻那伪唐主李璟善辞赋文章,耽于享乐,放任党争,一室之内,尚不得定,还欲用事于外,实无自知之明。”
刘承祐此言落,冯道、苏禹珪等臣,立刻发言附和,对他大唱赞歌。他们这些人,或许对北寇异常忌惮,但对南边的那些割据势力,还是有很大的心里优势的。
念头一转,刘承祐突然发问:“那个皇甫晖,是中原未复之时,率密州军民,南迁投奔伪唐的吧!”
“陛下博闻强记,正是此人!”冯道恭维地说。
刘承祐知道此人,还是去岁刘知远起兵前,不断地唠叨天下局势,西面降蜀,东南降唐……耳闻目染之下,也就记住了皇甫晖这个人。
“陛下,自大汉立国以来,伪唐便对我朝抱有敌对心理,时时窥伺在淮南,蠢蠢欲动,妄图夺取淮北,进取中原。此番,臣等本议臣唐贼北上,集重兵与击灭之,给其一个重创——”说道这儿,尚洪迁顿了一下,斜眼看着郭威,淡淡道:“可惜此议,为郭枢相等人所阻。”
尚洪迁这又是旧事重提了,闻言,郭威立刻起身解释着:“陛下,打仗作战,日费千金,朝廷本就国用不足,为平西叛,更是耗竭帑藏。伪唐主既主动罢兵,我朝又岂能再主动挑起战端。”
“北有契丹侵扰,我朝外扩暂且无力,既无准备,贸然动兵,无利可图,还恐伤国力军力。南兵虽弱,然李氏根植江淮十余年,国力强盛,一旦战事拖延,论消耗,非臣鄙薄,我朝恐怕不是伪唐的对手……”
郭威这话,在反驳尚洪迁的同时,也在对刘承祐表示谏劝。注意到他那带有深意的眼神,刘承祐也意会到了。
“郭卿腹怀韬略,局观天下,深谋远虑,朕心嘉之!”首先,刘承祐便给了郭威一个肯定的回答,不吝夸奖。
在郭威作揖之时,注意到尚洪迁那已快失了敦厚色彩的脸,又淡定而坚决地说道:“伪唐主不知天数,屡犯天威,异日朕必提兵南下,猎于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