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人坐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既然还没有走,就没有赶客的道理。来者是客,安侍郎也顾不上两家的嫌隙,请路家母子一起坐下喝杯茶。
其实路大太太已经想走了。她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留下来承受这样子的侮辱。只是路嘉怡心有不甘,人跟长在椅子上似的不愿意起身。她一个人走也不好,硬着头皮坐下来听。
提亲的过程格外的顺利,毕竟霍和王妃亲自来下聘。这等尊荣放眼整个京城有几家能有?安老太太捧着茶水喝仿佛都喝醉了,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的模样一扫连日来的颓靡,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些拒绝过琳琅的人家炫耀一番,好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看清楚。当初她找他们议亲是抬举了!
霍和王妃明里暗里把安琳琅夸成一朵花。别说安老太太听得心旷神怡,就是安侍郎也在一边乐得嘴合不拢。若非有外人在,他都能当场赋诗一首。
几乎没什么疑问和不同意,这婚事就这么干脆地定下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安老太太亲自将霍和王妃送出门,回来后还故意恶心路家一下。她多此一举地当面郑重拒绝路家的求亲:“路家提到的事,怕是不行。”
路大太太差点没被安老太太这一做派给气得吐血,憋到嘴边的话说不出,脸上青青紫紫开起了染坊。
当下她也不装那等温和知礼的模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路嘉怡心中仿佛揣了块大石头,压的他透不过气。临走之前还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安琳琅,见她稳稳端坐在位置上连头都没抬,眼神瞬间就暗淡下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安家,回到暂时歇脚的住处,路嘉怡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路家大太太受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回院子就砸了一套茶具。
“周临川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家子阐比?”路大太太来京城的日子尚短,她每日里忙着打听各个学子的消息,又忙碌着想撇开安家,根本就没怎么了解京城的局势。
哪怕听到了昭阳公主这个名头她也没觉得周临川怎么样,甚至有些不屑。不过一个勋贵子弟,论起才学,指不定连她家子阐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心中恨恨地诅咒一番,她倒是十分克制地没把这话骂出口:“来人!去打听一下,这个周临川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且不说她打听到周家的来头以后一口气硬生生憋回肚子里,半个屁都不敢放。就说路大太太不由琢磨起营救安玲珑的事儿。
自打打听了周家的消息,她不得不重新衡量安家的价值。一个安家自然算不上什么,但一旦安琳琅嫁去了周家,安家就跟着水涨船高。不管安琳琅本人如何厌恶庶出的长姐安玲珑,血缘关系是剪不断的。有了安侍郎和安老太太夹在其中,安琳琅无论如何都得面子上过得去。
周家竟是如此势力庞大的家族,面子上过得去,也已经是不小的帮助。毕竟外人不了解内里的龃龉,只会看准了姻亲关系。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周家这颗大树已经不仅仅是枝繁叶茂的程度。子阐若是高中,将来还得在京城做官。那路家必然是不能跟安家闹翻的,这于官场上不利。路大太太素来是个脑筋清楚又十分狠得下心的人。一旦她捋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她下决定理智得堪称冷酷。哪怕她心中极其看不上安玲珑和安家,此时也不得不重新衡量安玲珑的那个肚子。
路家说在官场颇有实力,但再有能力也使不到京城。似周家这等跺一跺脚就要引发大齐地动的大家族。他们不说得到庇佑,至少不能交恶和生出嫌隙。
……
安琳琅猜测的光环安玲珑确实有,但很可惜,对上的人周攻玉。
玉哥儿能年纪轻轻就坐稳名为周家继承人实则是掌权人位置,心计和魄力一样不缺。他从来就不是个良善的人,大家族的继承人,必要时取人性命不过是基本生存手段之一。所以杀了安玲珑对于他来说,跟杀只鸡没什么两样。
但他还记得琳琅那些古里古怪的底线和原则——即便是困境也不伤人性命的原则。他虽然不晓得安琳琅这个原则为何养成,但他不会娶触碰,至少不会当着安琳琅的面儿去触碰它。
但琳琅受过的苦,她安玲珑必须十倍百倍的尝。所以,安玲珑的案子很快断下来。
无论是安家还是路家,想尽办法都没有将一个安玲珑给保出来。
京兆尹死活不愿松口,一旦越了线还会警告他们。很快,安玲珑就被判了刑,任由谁都翻不了案。断案的结果也很干脆,流放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服役’十年。刑期不满,绝不允许她回归。而至于这个‘服役’是服的哪门子役?只有蛮荒之地的当地官员知晓。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说玉哥儿不愿触碰安琳琅的底线,却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这个人。安玲珑背地里对琳琅做了何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如何还治其人之身,这些琐事就不必详尽。
安玲珑被流放的这一日,安侍郎亲自去送了。
整个安家除了安侍郎,路家大太太也派人去打点了一二。但消息传回府中,安玲珑的两个胞弟都没有去。不仅没去,态度十分避之不及,连提起安玲珑和万姨娘都一副不耻的态度。
不得不说,这件事给安老太太十分不好的感官。或许是老人家的怪异心思,她对于两个庶孙子的行为感觉到十分的不适。道理上,不去是对的。但老太太还是觉得失望。两人哪怕是偷偷去看一眼,或者给点钱财做做样子,她也不会这么失望。
安玲珑不必说,但万姨娘好歹是生养他们的人。她厌恶安玲珑和万姨娘的种种做派没错,也确实看到这两人恨不得打杀了了事,但并没有教导他们对生母的生死如此漠视,表现得如此事不关己。
旁人都可以唾弃厌恶,血亲的他们不可以如此。
“还是得尽早给你爹寻一位称职的继室才是,”安老太太心情十分低落,拉着安琳琅就嘀咕:“这两孩子心如此之硬,终究是养废了。”
安琳琅没有说话,只是拍拍老太太。
二月初的时候,已经出门赔安老太太出门相看的安琳琅收到了一封信。
是已经等得着急干脆回京的玉哥儿亲笔写的。信里毫不避讳地指责了安琳琅没良心,一声不吭跑回京城久久不归,甚至一封信都不给他寄。玉哥儿跟别人写信或许还咬文嚼字,到了安琳琅这儿全是直白的白话。当然,其中不乏他清楚写的晦涩了这丫头看不懂的顾虑。
安琳琅彼时正在跟老太太商量聘哪家姑娘,看到信都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因着霍和王妃上门提亲,彻底洗清了安琳琅被败坏的名声。安家一夕之间跃如了京中世家的眼中,连带着续娶继室的安侍郎都成了香饽饽。有些做事没底线的人家,把那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敢往安家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送,“笑得这般开怀?”
“没,”安琳琅将信合起来塞回信封里,“玉哥儿不日要回京,人已经在路上了。”
“啊,玉哥儿要回京……”老太太正在看花名册,实在是送过来的人选太多,她挑花眼了。嘴里念叨着,忽然发觉不对,“玉哥儿要回京!何时?人到哪儿了?”
“人就在冀州,怕是两日就到。”
“两日就到了?!”老太太刷地站起身,手里的花名册哗啦啦地掉地上。名册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瓜子脸凤眸的姑娘。此人安琳琅看过几次,印象很深。
此人正是武宁侯府二房的大姑娘秦婉。这姑娘当真是时运不济,正值婚配年龄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守孝了三年。拖到了十七岁,父亲又战死沙场,又是守孝三年。三年又三年,等她出了孝已经双十的年纪。这个年纪在京城是妥妥的不好议亲老姑娘。父母双亡,家中又是伯母当家,对她不怎么上心。她这个年纪高不成低不就,亲事于是就这么耽搁下来。今年二十有二,无人问津。
这回是安侍郎续弦,她干脆豁出去脸面自己寻了冰人自荐。安琳琅当时一眼就看到她,但奈何安老太太怕她太厉害,安侍郎会受不住。
安琳琅于是弯腰将花名册捡起来,拍了拍。
老太太急得团团转,扭头看安琳琅慢吞吞的样子就冒火,“你这丫头怎么回事?玉哥儿都要回京了你也不晓得去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安琳琅翻到秦婉这一页,盯着上面目光略显犀利的姑娘看,“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乞丐样子他都见过。指不定收拾得太光鲜,玉哥儿瞧我还不习惯呢。”
“什么习惯不习惯!你这丫头就是躲懒!”
安老太太操碎了心,“让你好好涂养体膏你也不乐意涂,给你做了那么多衣裳又不乐意穿。衣裳首饰都不乐意弄,你这丫头到底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再说,哪个男子不好好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