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琅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子里尴尬的画面甩出去,点点头:“坐。”
章谨彦于是堂而皇之地坐在安琳琅身边。
然后,目光落到安琳琅正端起来喝的小碗上。虽然没看见,但也闻到姜的味道。心里想着关心一下,便问了一句:“着凉了?”
安琳琅喝糖水的手一顿,含糊地点点头。
那边周攻玉的眼睛已经微微眯起来,对他僭越的态度难得表现出了攻击性:“这位是?”
“老爷子的孙儿,章谨彦章公子。”
安琳琅其实对章谨彦的印象不错。这个男子待人接物进退得宜,说话相处都十分舒适。他在乡下那差不多十日里虽说常常被老爷子骂迂腐,但却表现得十分从容。某些方面,安琳琅总觉得他跟周攻玉很相似,“这位……”
“琳琅的未婚夫,”周攻玉抢了一句话道,“姓周,字攻玉。”
“周攻玉?”虽然一直听老爷子说玉哥儿玉哥儿,他没想到周攻玉是姓周的。
况且,这个字也十分耳熟。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安南王世子便是名临川,字攻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轻呼了一声坐直身子。几番思索,又看了一眼周攻玉,心里刚才憋着的那股暗暗比较的劲儿顿时就散了。
夜色越来越深沉,皎洁的月光从屋顶倾泻下来,拢在这石桌旁的三个人身上。接着月光近处来看,章谨彦发现眼前的男子是一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的金质玉相。眼神深邃而暗藏锋利,并非初见时一个软弱书生的模样。
他先是单手拄唇,思索了片刻。
然后骤然站起身:“突然想到有些事要问一下,失陪。”
说着,他不等安琳琅说话,人已经离开了后庭院。
“他怎么了?”安琳琅已经把一碗姜茶喝光,目光追着章谨彦的背影疑惑地问道。
周攻玉眼睫低垂,鸦羽似的眼睫遮掩了眼中的幽光。
他伸手拿过安琳琅面前的碗碟,只歪着脑袋看着安琳琅的脸,眸色深深:“兴许是有事吧,五娘已经炖了乌鸡,晚上喝一点汤再睡。”
安琳琅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就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麻。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
然后起身,转身就要走。
刚走一步就发现手腕被人摁住,然后人转了一圈就落到了周攻玉的怀中。
安琳琅的眼睛蹭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坐的这位置。又抬起头,看向突然做出这种不符合他身份性格的动作的周攻玉:“你特么是被人换魂了?还是我不在的几日你被人砸了脑袋,突然疯了?”
周攻玉到嘴边的话被她一堵,噎了噎,半晌无奈地笑:“琳琅,我后悔了。”
“啊?”安琳琅努力地矫正姿势,她现在很危险,非常危险。古代可没有姨妈巾,现在用的东西是五娘先前替她缝的月事带。这玩意儿没有粘黏性,姿势不对可是会到处画地图的。周攻玉已经被她画毁了一件衣裳,这一件可不能再毁:“什么后悔?”
周攻玉似是也感觉到自己行为的孟浪,但是那个章谨彦看琳琅的眼神实在是令他恼火:“不娶妻之事。”
这话说的突然。
话音一落,本来还暗暗较劲的安琳琅呼吸一轻,不动了。
周攻玉深吸一口气,难得崩坏了素来从容沉静的姿态。他舔了舔下唇,瞥了一眼安琳琅。见她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便又偏过脸去,低声道:“我想娶你。”
……
且不说周攻玉一记重锤砸在安琳琅的脑袋上,害得她大半夜的睡不着。就说金陵这边为了林子冲将安琳琅的死讯压下却一直觉得愧对女儿,压抑着的林家老太太终于爆发。
愤怒之下将小佛堂的香炉砸了一地,佛珠经书扔的到处都是。什么与佛主的三年之约,什么顾全孙子的名声对安玲珑视而不见,这一刻统统都顾不上。她命下人将衣裳都没穿齐的安玲珑给五花大绑地绑回了林家的主院。什么名声体面都不给,当众斥责安玲珑娼妇!
“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子白日宣淫!”
“在人来人往的茗香居寻欢作乐,你不是娼妇是什么!”林老太太气得双目血红,指着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安玲珑便破口大骂:“妓院的娼妇尚且还知道廉耻,你知道什么?”
“老太太!”安玲珑震惊,上辈子她被人陈塘都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奉劝你说话要积口德!”
这样的话,无异于将她的里子面子都扒下来踩碎。
“积口德?”林老太太都要气笑了,“积口德那是给人的,给个没皮没脸的下贱胚子积什么口德?你想要别人给你体面,那自己也得做出点让人看得起你的事儿!不过一个洗脚婢所生的庶女,林家看在琳琅的份上给你一个表姑娘的身份,你还真拿自己当个娇客了?”
事实上,安玲珑虽然一遭想要的就是将事情闹大,闹到路家不得不娶她的地步。但她预料了开头,却没预料到路家人林家人没有按她的计划走。原以为路家大太太为了路家为了路嘉怡的体面咬牙也得吃下这个闷亏,动用路家的势力这件事全力遮掩下去。谁知道路大太太是如此的狠辣,大庭广众之下把赤身裸体的她从床榻上扯下来,体面丢了个精光。
这件事里,她就算是个清清白白的无辜受害者,也因为这一扯沦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么多人看到了她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她根本就别想体体面面地嫁进路家。甚至,给她一个妾室的位置都算是仁慈。
安玲珑想到这里已经泪水不止,林家这个老太婆竟然还如法炮制,如此羞辱她!
“我再如何,那也是安家的姑娘。”事情脱离了安玲珑的计划,她早已乱了阵脚。但即便是乱了阵脚,她还记得林家为了林子冲隐瞒安琳琅出事的心虚,威胁道,“我要如何,那也是安家来处置,用不着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羞辱!放开我,我今日就写信回京城,让父亲祖母来替我做主!”
果然,她这话一出,林老太太眼前发黑就要倒。那边看热闹的林大太太顿时就不满了:“你敢!”
“我如何不敢?”
事到如今,安玲珑也不装那温柔小意的模样:“你们养得好儿子好孙子一怒之下,害的琳琅妹妹客死异乡,遭受非人的侮辱。出了事还想拖一时是一时,我凭什么就要顺你们的意!你们欺辱我安家姑娘,还不准我为安家姑娘出口气了?”
“出口气?说这样的话你难道不觉得脸烧得慌?”
林大太太也是惊了,这年纪没多大的丫头竟然如此厚脸皮,“你难道忘了冲儿是为了谁才这般?”
“那与我何干?”安玲珑冷笑,她反正已经都这样了,不鱼死网破就只有被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生吃活吞的结果,“是你养得蠢儿子,随意听了两句哭诉就去做那害人的事儿,那是他蠢笨歹毒!我可没有让他去对付琳琅,是他自己自作主张!”
“你!”林大太太被她伶牙俐齿给气了个仰倒,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可不是,当初与琳琅不和睦的确实只有林子冲。处处给琳琅不痛快的是林子冲,欺辱辱骂都是林子冲。不管林子冲是为了给谁出气,事情确实是他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