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看,孔姿清竟是会试第四名,不觉微微蹙眉。
第二名和第三名他曾见过,甚至曾文辩过,平心而论,单论文采见识,与孔姿清只在伯仲,为何选了他们居上?
只怕这个名次,孔姿清本人都想不到。
别人倒还罢了,汪淙却已提前从秦放鹤口中得知孔姿清与他们私交甚笃,见状便低声安慰道:“只是会试,这排名倒也做不得数。”
四月还有殿试,皇帝亲自出题监考,许多人心性不坚,临场畏惧,又或仪态仪容入不得圣眼,排名大动者不在少数。
秦放鹤嗯了声,倒也没说什么。
断了连中六元之路倒还罢了,毕竟孔姿清对此早有准备,也不算意外。
况且他的品貌才学摆在那儿,又有那样的出身,进一名退一名的,对来日发展影响不大。
但会试第四名……确实有些低了。
齐振业也啧啧出声,小声嘀咕,“第四名,咋听着这么不吉利……”
一甲可只有三个呢。
秦放鹤又细看名单,发现排名靠前的,大多家世不显,莫非是因这几年朝堂变幻,皇帝有意再行打压世家,提拔寒门与之对抗?
这么想的话,倒是说得通了。
不过秦放鹤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朝堂风云变幻,纵然此刻推测成真,真到了下一科自己考时,没准儿皇帝突然转变心意,觉得庶人或寒门终究底子薄了些,不如世家子通透伶俐,抓过来就能用,复又对世家大族示好了呢。
这便是君心莫测。
难猜是真,即便猜到了,无力更改也是真。
国人向来多看重第一名,至于第二名第三名,终究要逊色。
旁边已有人夸赞起赵沛的文采:
“我在外游学时,曾见过他的诗词文章,实在是好,浑然天成,竟是常人不能得的……”
“不错,我还求过一个斗方呢!”
秦放鹤又往下看,发现了不少熟人,其中康宏名列第三十四,同来的一干学子也有入围的,少说能占几个二甲名额。
诡异的是,竟没瞧见杜文彬的名字。
论理,实在不该啊。
齐振业也是不解,“你瞧,这几个货咱们也较量过,实在差杜文彬远了,他们都能上榜,没道理杜文彬不成。”
“可是你们的旧相识?”汪淙听了便道,“考试么,尽人事听天命,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或许那位尊兄学问到了,只是运气差一些……”
影响成绩的因素太多了,或许一时手气不佳,或许不小心弄脏了试卷,或许水土不服,当日病了……都有可能。
秦放鹤也是这么想的,倒是替杜文彬惋惜。
不过转念一想,万一他真的状态不好,勉强应试,擦边弄个同进士出身,岂不窝囊死?
还不如再等三年,按照他的才学,只要正常发挥,起码一个二甲进士是稳稳的。
同进士,进士,一字之差,未来发展前途天差地别。
“同”,等同,意思就是你们过了会试,虽然不够二甲水平,但皇帝可怜你们辛苦,就勉强叫你们约等于进士,享受同样待遇吧。
同进士不入翰林院,只能从地方基层干起,而且只能等别的前辈、一甲、二甲进士们挑完了,再从剩下的里面扒拉。起点低,升职艰难,除非真的才干突出,或是有什么特殊机遇,不然基本就要老死地方了。
就好比专科,想往上走,先要想办法升本,结果好不容易升上去后才发现,人家最看重的还是第一学历……
会试榜单的发布,在杭州文人圈儿引发极大轰动,众人一时间竟顾不上相互论战,开始讨论起上榜众人的文章来。
秦放鹤和齐振业也都开始盼殿试成绩,紧张程度一点儿不比考生本人差。
转眼来到四月,眼见殿试进行中,不曾想,黄榜之前,竟先来了举国震动的朝廷邸报:
首辅高大人被弹劾在任期间以权谋私,纵容其子、门生,并老家族人狼狈为奸,染指盐务、侵噬国库,尤其其子所到之处,各地官员纷纷上供,又广受美女美男,简直就是土皇帝。
其族人大肆兼并土地、茶园,横行乡里,当地人只知“天高”,竟不知另有“皇地厚”。
又有南直隶按察使朱元拿住其两名党羽,在其家中搜出来路不明的赃银数十万两,并往来各路信件若干。
其中一人乃是地方盐官,职位不高,权力却大,被抓后他亲口承认,曾受高阁老之子的指示,在盐田产量上作假……一应供认不讳。
另一人拘捕,状若癫狂,冲入地道欲要纵火同归于尽,朱元为保护证据,当场下令将其射杀,又揪出一干爪牙。
看到同归于尽这里,秦放鹤也算明白为何当日南直隶那边乱成那样。
幸亏他们跑得快,不然乱起来,朱元也未必能空出手来护得他们周全。
甚至再往阴暗点想,高阁老毕竟掌权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一皇帝重情,不曾赶尽杀绝;或是上下勾连者除之不尽,偶有一二漏网之鱼,倘或被他们看到自己和齐振业在,年轻又好欺负,抱着“老子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再者高阁老倒下,主要矛盾消失,次要矛盾凸显,昔日盟友逐渐向新的对手转化,朱元跟汪扶风注定走不到一处,假如他想趁机借刀杀人呢?
但凡一点犹豫,没准儿这会儿尾七都快过完了!
再说回高阁老一党,饶是秦放鹤见多了后世乃至历史上各色贪污大案,也不禁对那位高衙内的无法无天感到触目惊心。
他的手法非常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竟在几年之内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