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忙道:“贵人提的中等的只要三十个钱,小的二十,大的四十。”
灯笼扎得很精巧,一应骨架、提手俱都打磨光滑,没有一根毛刺。蒙着的纸上还施以彩绘,玉兔点了眼睛,短尾巴一抖一抖的,活灵活现。
这样的手艺,这样的天气,并不贵。
秦放鹤索性换了只大的提着,又仔仔细细数出四十枚铜板与摊主。
伴着摊主的道谢声,他提着灯笼走回来,“绝对优势之外,好坏都是比出来的。他的灵性难以超越,此乃长项,然人无完人,他的优势突出,劣势也很明显……“
结合之前孔姿清对赵沛的描述,以及秦放鹤看过的对方的文章,还有今天的接触来看,此人不畏强权,原则性和正义感极强,然非黑即白过于刚直,稍显固执,不擅随机应变。
这样人若遇明主,可镇守边关、可于三司一展所长,也可为国之杀伐利器。
但同样的,因为这些特性,他们也会显得尖锐而富有攻击性,即便高中,也不足以立即委以重任。
抛开文字间的灵气来看,孔姿清和赵沛的论政水平相差无几,甚至因为性格关系,孔姿清常游离在外,看待问题反而更客观全面。
而能打败赵沛的唯一机会就在这里。
距离会试不足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要孔姿清狠下工夫,让自己看上去更圆融更老成,思路和提议更细致更具可操作性,那么相较之下,赵沛在这方面的短板就会更明显更突出。
甚至在拿到考题后,还可以转换视角,思考赵沛会如何作答,以何种语气和口吻作答,然后在顺势自己的考卷中设下陷阱,对比的陷阱……
如此一来,两人就相当于在两条不同的赛道上各自领先,各具优势。
灯笼要比较过后才知大小,而面对危险,你没办法控制对手的速度,但却可以提升自己的速度,让对方相对落后。
当这个差距够大,便足以逆转乾坤。
当然,也需要一点运气,一点来自皇帝的运气。
这是唯一不可控,偏偏也是最关键的因素。
所以秦放鹤才说胜算只有五成。
尽人事,听天命,此时此刻,皇帝就是那天。
孔姿清和齐振业听了,久久不语。
此计……可行,但稍显阴损,等同背叛。
暮色渐深,街道上陆续亮起灯,一度笼罩四方的夜幕重新被赶回边缘、角落,露出中间满是人潮的熙攘来。
“事先声明,即便如此,也未必能赢。因为不同于之前的考官们锁在贡院内专心判卷,影响陛下判断的因素太多,且不可控……”
可能皇帝平时喜欢实干的,但早上意外看了几本不省心的折子,心情烦闷,突然就想听点好的;
或许他前一日才接见了几个擅长溜须拍马阿谀逢迎的官员、使者,实在听腻了圆滑老成,偏要选点杠子头调和;
又或许他本着意选几个治理地方的人才,可忽有急报传来,哪里有军情,那么见了赵沛的体貌后,倍加喜爱……
秦放鹤的声音就从这份热闹中传来,伴着北风,飘忽不定,“得不偿失么,是无疑你若做了,无论胜负,日后都可能丧失本心、迷失自我,不断懊恼。绝交么……”
科举考试中,针对主考官还是对手布局,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前者仅为自保,后者则是主动攻击。
在这之前,孔姿清从未利用自己的出身和权力主动构陷过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计策明显违背原则。
赵沛与孔姿清相识时日不短,对对方的文风烂熟于心,来日考生文章选本一旦问世,岂能看不出这些变化是为自己量身定做?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嫉恶如仇的赵沛!
好啊,我拿你们当兄弟做朋友,你们却在暗中算计我?
如此一来,昔日他与孔姿清的交情往来,就都成了别有用心。
过去的一切欢声笑语,都将变成耳光响亮,越热闹,越讽刺。
孔姿清没有挣扎太久,“罢了。”
那样对赵沛太不公平。
他也接受不了秦放鹤和自己提前变成那般模样。
齐振业倒是暗自松了口气。
于公于私,两人都是朋友,也是君子,自然不愿看他们反目成仇。
但真心来说,孔姿清的交情毕竟更深些,难免又有些遗憾,“就这么放弃了?”
孔姿清却笑起来,云淡风轻,“大局未定,非我所有,谈何放弃?”
本来就未必是我的东西,又怎么算得上放弃?
不过是让本该公正的考试,更公正些罢了。
说完这话,他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连日来萦绕全身的束缚,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看着孔姿清笑,秦放鹤也跟着笑起来。
果然还是他。
三年分离,有很多东西变了,却也有东西始终未变,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