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她到了外面,便听清了有孩子在喊:“打倒小地主李喜生!”
感觉发生了不妙的事情,初夏举起铁锤快速敲完预备铃,连忙去旁边教室看情况。
然后她刚一进教室门,便见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围了一大群孩子,班级里大部分的学生都围在那里,只有少部分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转着头往后面看。
学生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也看不清楚最里面是什么情况。
“干什么呢?”初夏喝一声过去,扒开外面看热闹的学生往里挤。
挤到里面,只见七八个男生在一起踹打李喜生。
李喜生也不还手,躺在地上抱着脑袋,身上被踹了无数泥脚印,被打成这样也一声不吭。
上课这么长时间了,初夏对班级里的孩子自是有了解的。
他伸出手,一把把领头的周小虎拉过来,出声阻止道:“你们都干什么呢?!全都给我住手!”
周小虎七八个孩子根本不理会初夏,仍旧伸脚踹李喜生。
初夏好容易把他们拉开,把李喜生从地里拉起来。
拉起来才看到,李喜生身上脸上全是黑墨汁。
他额头被什么东西砸破了,正在往外渗血,血已经流到了眉毛里。
人也被周小虎他们给打哭了,糊了一脸的眼泪。
初夏忍不住蹙起眉头,看向周小虎问:“你们为什么打人?”
周小虎冲李喜生啐一口唾沫,然后看向初夏说:“我们打的不是人,是小地主!是敌人!人民的敌人!”
初夏恼视他再次重复:“我问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这样打他?”
以李喜生平常在学校的表现,他是绝不可能惹事的,周小虎倒是爱成群结伙地欺负人,但平时也都是小打小闹。
把人打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周小虎并不怕初夏,说话声音比初夏还要大,“我打他怎么了?我打他还需要理由吗?他们家是地主阶级,是人民的敌人!他们全家都该打!唐老师,你是要帮小地主打抱不平,要护着他吗?!”
初夏刚要继续说话,话还没出口,忽被人从身后拽了一把。
拽她的是林霄函,林霄函把她拽到自己身后,出声道:“李喜生,你别站着了,赶紧回去换身衣服洗个脸,别影响大家上课。”
李喜生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听到这话,连忙低着头走了。
初夏在林霄函身后道:“还没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林霄函回头,直接给了她一个闭嘴的凶煞眼神。
林霄函没让初夏再说话,让其他人全部回到座位上坐好。
教室里安静下来后,他和初夏一起回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的门,初夏就说:“你没看到李喜生被泼了满脸满身的墨汁,头都被打破了吗?身上被踹得全是脚印子!”
林霄函忽然转头,盯着初夏道:“那又怎么样?”
初夏有点怕他这样,但她顶着气看他,“你说怎么样?我们现在是他们的老师,学生之间发生这种事,我们都不管,指望谁来管?”
林霄函:“你想怎么管?替李喜生讨公道?”
初夏:“问清楚了如果他一点错都没有,为什么不……唔……”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林霄函一把把初夏扯到墙边捂住了她的嘴。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用乌沉的目光盯着初夏,压着声音说:“李喜生的爷爷是地主,他从根上就是错的,他不可能对!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想法,你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别说出来。如果周小虎找家长把这事闹大,你被认定阶级立场有问题,神仙也救不了你。”
小孩子之间闹起来都是小打小闹,闹过不提也就算了。
但要是矛盾升了级,把家里的大人牵扯进来,势必会真的上纲上线,那到时候就是上升阶级立场的大事了。
初夏看着林霄函,眸光慢慢软下来。
林霄函看着她又继续低声说:“本来李喜生就是不该来上学的,他能坐在教室里,已经是其他人对他的宽容了。老师算什么?你以为老师能管什么?刚开始的几年,被逼死的老师还少吗?你要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甚至被送去工地上劳教,就给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初夏看着林霄函眨两下眼睛。
看初夏一会,林霄函的眼神和语气又都软了些,“批判游街你都见过吧?其次丢工作,说具体点就是丢一天十个工分的工资,一个月五块钱的补贴。然后被带去劳教,不给记工分不说,还要自己带干粮被褥,干的活也比上工干的活重,干不好还得被人拿鞭子抽。”
初夏落下目光,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了。
虽然她以前没有清晰的个人思想,除了韩霆也没太关注和关心过别的,但她也是在这个时代当中出生长大的。
林霄函说的这些话,她没有一句是不能理解的。
看初夏没什么反应了,林霄函松手放开她。
初夏站着没动,他又说:“这节课我去上,你留在这冷静冷静。”
说完他便拿上两本连环画走了。
到了隔壁教室,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站在讲台上说:“这节课我们传看连环画,欢迎看懂的同学上台来给大家讲一讲……”
***
初夏贴着墙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又缓了好一会。
然后她到办公桌边坐下来,坐着发了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