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烦躁地抱怨:“不过是个丫鬟!一个贱婢,是死是活能怎么样?”
“就是!”另一个人也跟着嘀嘀咕咕:“这些中原人真是……一个下等奴才让咱们在这吹山风!”
那队被奚落的小太监突然停下脚步,弯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几个妇人立刻住了口。
沈聆妤自己推着轮椅朝她们走过去。几个妇人迅速眼神交流,再规矩地向沈聆妤行礼。
沈聆妤停在她们面前,她将放在腿上的那件月牙儿的衣裳放在一边,扶着轮椅的扶手缓慢吃力地努力站起身来。
谢观从帐中出来,看见沈聆妤站起来,他脚步生生顿住,远远盯着她。
不知怎么回事,沈聆妤左腿疼得厉害。她的腿靠着轮椅略做支撑,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来,朝那个满口“贱婢、奴才”的洞湘妇人脸上狠狠打去。
响亮的巴掌声,让平台上的人愕然望过去。
沈聆妤站不稳,这用力的一巴掌打下去,身子一阵晃。魏学海吓坏了,急急忙忙冲过去要扶,沈聆妤却推开魏学海。
“死”字扎着沈聆妤被泪海浸着的心口,像一声不吉利的诅咒。沈聆妤忍着心里的痛和惧,赤着眼盯着那个洞湘妇人,寒声:“丫鬟?贱婢?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来这样说她!你最好祈福她没事,否则你该下地狱给你看不起的下等奴才陪葬!”
“皇后娘娘饶命!”这个几个洞湘妇人畏惧地不行当地礼节,用中原人的礼节跪地磕头,不停地求饶。
小鞋子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喊:“找到线索了!”
沈聆妤心口一颤,生怕是不好的结果,她扶着轮椅的扶手慢慢坐下,睁大了眼睛望着小鞋子跑过来。
小鞋子的脚步却突然停顿,看了看沈聆妤,又看了看谢观,一时之间应该去哪个方向向谁禀话。
魏学海咳嗽了一声,拼命给他使眼色。小鞋子这才朝沈聆妤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给沈聆妤看:“在后山悬崖那发现的。”
沈聆妤伸手,从小鞋子手里拿过那块布条。
她确定这是月牙儿昨日穿的衣服。
“坏了。”魏学海说,“不会真的是天太黑,月牙儿失足跌下山了吧……”
倡狮台,前方是修建的三千级石阶,后方是高耸的悬崖峭壁。
沈聆妤指尖一僵用力握紧布条,哑声:“推我过去看看。”
魏学海先望了一眼谢观,才走过去推沈聆妤。小鞋子在前面低着头,闷不做声地领路。
悬崖边,侍卫们正用绳索系在腰上,一点一点往悬崖下搜寻。
沈聆妤心里乱糟糟的,过往潮水般涌来。
月牙儿是沈聆妤乳母唯一的亲人,是她幼时朝夕相伴的玩伴,也是她绝望的两年里最大的支撑。
沈聆妤刚瘫痪时伤口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摔了药碗,爬到地上去捡碎片想要结束这种非人的痛楚。
月牙儿抱着她哭,大声地嚎着:“如果您要死,月牙儿陪着去!决不食言!”
她那么拧又那么傻,沈聆妤真的很怕她是认真的。就算是劝她的假话,可若她真的死了,月牙儿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被所有人背叛濒死的绝望之人,若还能有人真心记挂着,何尝不是瀚海之上救命的浮木。
月牙儿以前身量很娇小,她用肥肉拌米板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地吃,去背着沙袋在后院晨跑。她怕自己背不动沈聆妤。
沈聆妤的伤,医药钱花销实在是太大了,沈聆妤不想无底洞地亏欠林怀溯。她想了法子要去赚些钱,决定和月牙儿一起做漂亮的衣裙拿去卖。
月牙儿说沈聆妤不喜欢针线活,所以她总是整夜整夜地抢着先去缝制。可沈聆妤也知道她更不喜欢这些繁琐的针线活。
月牙儿怎么能只是一个丫鬟呢?
她是沈聆妤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沈聆妤挪着轮椅往悬崖靠,去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沈聆妤!”谢观的声音在发抖,“你要干什么?”
谢观以为沈聆妤想不开,他冲过去,牢牢握住沈聆妤的轮椅,将她转过身,他蹲在她面前,手放在她的腿上,死死盯着她。
沈聆妤垂眼望着谢观的手。
他的手搭在月牙儿的衣裳上。
月牙儿那么怕谢观,沈聆妤不想让他碰月牙儿的衣服,她一点一点将月牙儿的衣裳从谢观手下拽出来。
沈聆妤的嫌恶落在谢观的眼中,谢观咬牙沉默了一息,哑声问:“沈聆妤,如果她死了,你会恨我吗?”
——恨我昨天晚上将月牙儿赶出去。
沈聆妤垂着眼睛,望着月牙儿的衣裳,缓慢地摇头。
“不会恨您。”沈聆妤声线平静,“您给我的殊荣已经许多,我没有资格得寸进尺地要求您更多。”
“我只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惧畏帝威皇权,没有在她受了委屈后陪着她。”沈聆妤窝在心口大半日的泪突然一下子涌出来,“我只恨我自己不够坚定勇敢,恨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
谢观看着沈聆妤的自恨,突然觉得她还不如恨他。
“惧畏帝威皇权。”谢观重复这如刀刃的话,“沈聆妤,你怕我吗?”
沈聆妤反问:“这天下有人不怕陛下吗?”
谢观盯着沈聆妤恍然的泪眼好半晌,他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无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