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宁就知道与楚星疏说了这些, 她会是这个反应。他叹息一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朝中多少大臣就指着我与陛下那点亲戚关系, 想让我劝谏几句。”
楚星疏更急:“他们让你劝谏你就劝谏?敢于死谏的人可都被陛下挥了挥手拉下去砍了,剩下那些大臣们自己胆小如鼠不敢进谏, 怂恿你?再说了,就算是让你劝谏, 你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呀, 我就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臣子会劝谏帝王退位的!”
这些道理, 游宁都懂。可他被巨大的无力感包围着。
“陛下自称帝以来, 只干了一件正事,就是解决珉南的灾情。除此之外, 陛下几乎不问朝政, 虽然解决了珉南的灾情,可其他地方的灾情仍不过问。如今多少地方缺官员,导致匪寇横行。又有多少官员在其位不谋其政,就说十分重要的左右丞,上面坐的那两位哪有半分能力?”
“长此以往, 苦的是黎明百姓啊!”
楚星疏闷声:“就不能慢慢来吗?”
游宁苦笑:“你看陛下有想要慢慢来的意思吗?”
楚星疏默默坐下来。
一阵沉默之后,游宁再长叹了一声,道:“如今不管是朝堂还是乡野, 皆是敢怒不敢言。前两日, 苏、秦两位将军亦是面露不满。”
楚星疏讶然,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他们会有反意吗?”
造反这件事, 最重要的还是兵权。这两位将军手中皆有重兵。
“不好说。”游宁也摸不准。
楚星疏蹙着眉,一边琢磨着一边说:“秦将军是谢老将军的旧部,过命的交情。陛下是谢家人,看在谢家的情分上,他应当也不会造反吧?至于苏将军也是跟随陛下杀回京城的主帅呀……”
游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上次秦将军醉酒,酒后感怀谢家男郎枉死疆场,只陛下一人归。”
楚星疏细细思量起来秦将军这话。这话表面上是惋惜谢家郎君们被赵帝诬害枉死疆场。可是会不会有心人将这句话理解成谢家的诸位郎君们怎么就独独是谢观活了下来?
楚星疏不禁想起谢家那九位文武全能的郎君来。
当时出征,除了天生病弱的八郎和年纪尚小的九郎留在京中,其他七位郎君皆纵马踏疆。结果就是赶去疆场的七位郎君惨死了六位,只陛下侥幸活了下来。而留在京中的那两位也在对谢府家眷的诛杀中枉死……
楚星疏摇摇头,不愿意多回忆,想得多了,心里涌出来的一阵阵惋惜让她眼睛发酸。
她低声:“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记挂天下百姓。可若我说完全不在意拿些,倒显得我不识大体自私狭隘。可我总要把你的安危放在首位的。”
游宁看着楚星疏蹙眉的样子,他眉眼间浮现温和的浅笑。他去拉楚星疏的手,柔声:“我都知道。我心里也有数,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爹爹,娘亲……”敏敏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她刚睡醒,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刚刚蹒跚学步的年纪,她这一睡醒就要爬下床去找爹爹和娘亲。她小跑着奔过去,哼哼唧唧:“爹爹又跟我抢娘亲的手手!”
游宁哈哈大笑。楚星疏眉眼间也挂了笑,弯腰将女儿抱在膝上。
楚星疏忽然有了个主意。她捏一捏女儿胖乎乎的小手,问:“敏敏,娘亲带你进宫去见皇后好不好?”
“好呀!”敏敏奶声奶气地应。
游宁在一边说:“宫中凶险,带她去恐怕不好。”
“没事。”楚星疏说,“聆妤身边定是安全的。”
说完,她拿着手腕上的一条珠子手串逗女儿玩,引得敏敏伸着小手去抓,一阵咯咯地笑。
游宁望着母女两个玩闹在一起,心中的郁结稍解。他提醒:“上次咱们说的事情,你看情况与皇后提一提。”
楚星疏轻“嗯”了一声,一边逗着女儿,一边琢磨着。
乾霄宫中,沈聆妤正仰靠在轮椅里,看着月牙儿在她面前小碎步地走来走去收拾妆台。
前几日沈聆妤搬进乾霄宫时,很多物件都是临时搬来的,包括梳妆台。如今是要长久地住在这里,东西也重新置办了一番。
月牙儿欣赏着自己拾弄好的梳妆台,一边向后退,一边说:“我在妆台上摆一瓶花好不好?红梅还是玉兰?”
沈聆妤看见谢观从外面进来,她赶忙出声叫住向后退的月牙儿。
月牙儿一怔,回头看见谢观,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赶忙规矩地福了福身行礼问安。
谢观看着她就烦,瞥了她一眼,冷着脸迈进寝殿。
沈聆妤赶忙说:“你退下休息吧。今日不用再过来了。”
月牙儿应声,低着头退下去。月牙儿实在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她是真的搞不明白陛下为何总是看她不顺眼……
沈聆妤悄悄打量了一眼谢观的神色,再将目光收回来。
谢观在躺椅里懒洋洋地坐下,道:“月底出使洞湘,你随行。”
沈聆妤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腿,然后才温声说好。
谢观也随着沈聆妤的视线望了一眼她的腿。他有些烦躁地伸手扯松衣领,起身往浴室去冲凉。
目送谢观离去的背影,沈聆妤还在琢磨着出使洞湘的事情。洞湘如今是附属小国。洞湘也是谢观曾十年为质的地方。后来谢观父亲率兵杀去洞湘,铁蹄踏进洞湘都城,将谢观救回家,也让洞湘自那之后俯首称臣。
沈聆妤想了一会儿洞湘的事情,挪着轮椅到书案后,去批阅堆积的奏折。谢观一道折子也不愿意看,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折子呈上来,总也批阅不完。
她专心批阅着,尽自己的能力努力去处理这些事情。可她确实有很多东西不懂,纵绞尽脑汁,也有焦头烂额之意。没过多久,她便有些累了。
沈聆妤瞧着书案上还没有翻阅的奏折,揉了揉手腕。望一眼放在角落的拐杖,她挪着轮椅到靠墙的地方,抬手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她整个身子都贴在墙壁上支撑着。不多时,她又慢慢将两只扶墙的手依次松开,努力站立。
没有知觉的右腿使不上力气,只能靠左腿站立。当她凭靠着墙壁的脊背慢慢朝前挪,整个身子都凭左腿站立时,左膝立刻传来一阵疼痛。
她身侧的双手不由轻抬,抑制着想要跌倒的摇摇欲坠。
她希望可以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是她最近每日都要做的练习。沈聆妤不知道自己的右腿会不会有朝一日又有了知觉,她如今只想尽量让左腿变得更有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