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楼门之前,蒋曼追上来问她的那句话回到耳边:“如果当初,我儿子不是陆尽燃,是其他人,你还会用这种方法对他吗?”
盛檀一阵恶寒,她其实知道答案,不可能的,因为是陆尽燃,勾引的这个假设才会在最开始建立起来,直到今天难以收拾。
陆尽燃无论如何也要不来盛檀的拥抱,他踉跄站起,手还绑着,腿撑不稳身体,就不管不顾地往她那里摔。
盛檀抵住他肩膀,不让靠太近,他竖着的狼耳低下去,在她脸颊边磨,凶狠可怜:“就一下也不行吗,不是真的,只是在我的幻觉里!我已经放你去抱别人了,我要……要你不屑的那些边角料,你都不能给我吗?!”
她干涩吞咽着,因为某些撬开了边角的真相而惶恐,也被层叠的酸疼反复袭击,一时不知所措,骗他说:“你先去躺好,盖上被子,我就抱你。”
陆尽燃慌忙上床,凌乱衣服扯得更开,用这幅伤病小狼的状态躺进被子里,灰白耳朵尖颤巍巍。
盛檀想给他解绑都来不及,她不得不挨过去,弄掉他手上的大尾巴,他被释放,马上张开手臂,目光已经含混到失焦了,还是坚持等她来抱他。
盛檀心里吊着巨石的头发丝绷得越来越细,她能么,这样抱了算什么,他会以为她在给他机会。
可不抱,他从小就没有被抱过的那些岁月比刀还利,扎着她,她怎么无视他穷途末路的求救。
就一次没关系吧,反正他以为是幻觉。
盛檀碰到他胸口,他溢出渴求到痛苦的碎音,外面的门铃这时候响了,她一惊,蓦地收回手,清醒过来,看了眼时间,知道是送药的到了。
“别动,我去取药,回来抱你。”
盛檀拿到药,还有交代外卖员帮忙买的快餐店甜粥,她猜陆尽燃一整天什么都没吃,空腹吃药肯定胃疼,家里做或者等更精细的外卖都没时间了,这么烧下去会出问题。
她把药按量抠出来,倒了热水,端进卧室坐在陆尽燃床边:“先把粥吃了,再吃药,都好好咽下去,才能抱。”
陆尽燃一直等待的手臂慢慢垂下,吃力撑起来,手没有从被子里伸出,无助地低喃着:“我拿不动勺子。”
盛檀离近了些,舀好粥吹温,递过去喂给他,他颈上筋络都绷起来,看看粥,再看她,眼尾红得太厉害,在她作势要撤走时,他忙张口含住。
“不吃药行不行,”他嗓子里都是沙砾,“你上次喂我,还是我上初中发烧的时候,这次病得真好,我不想醒,我以前,都不敢幻想你还会这么对我。”
盛檀不说话,只是继续喂他吃饭,碗里的粥减少,他速度跟着变慢,一口停好久才肯咽,舍不得吃,怕回到现实。
“快点,”她轻轻催促,“吃完了才能休息,你还想不想抱了?”
一个抱有太大魔力,陆尽燃不敢拖了,囫囵吞下,主动拿她手里的药,不知道喝水就往下咽,有几样不带糖衣,化在嘴里多苦,盛檀赶忙给他水杯,质问他:“急什么,不苦吗?!”
陆尽燃摇头:“我吃过很多比这个苦的。”
盛檀听得手一晃,水洒出来,陆尽燃抢走她的杯子丢到一边,他几乎睁不开眼了,漆黑睫毛里裹着病态的水汽,坐着都很难。
“盛檀,我听话了,抱,”他低低发声,嗓子扯得剧痛,“抱一下。”
抱一下多简单,随便一搂,骗骗他就行了。
不代表什么。
盛檀手搭在他腰上,又收回,蜷起手指,自己都嫌拖拉:“你等会儿,我问问医生到哪了。”
她不想他这幅样子让别人看见,刚抱上就被敲门打断也很烦。
谁知道电话一打,医生正好到了门外,她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某种异样的空落,把陆尽燃按回床上躺好,去客厅开门。
医生能携带的设备有限,给陆尽燃做了基础检查,查看了吃过的药:“没什么大问题,肯定是有炎症,他身上没大的伤口吧?”
盛檀拧眉说:“手上那些是划破的,还泡了水,更大的应该没有。”
医生不解:“那奇怪,小口不至于,烧成这样也不像单纯着凉,咳嗽轻微,肺大概率没事,总之再挂个消炎针吧,如果退烧了就可以放心,到晚上十点以后还不退烧,那必须去医院。”
盛檀不知道陆尽燃腿上大片的纹身,只能先这么处理,针扎进他手背固定好,医生就先走了,晚上再来拔针。
药物里加了少量安神催眠的成分,输进陆尽燃血管,他本来就强弩之末,眼帘重得挑不起来,还朝着盛檀的方向,脸色白得像窗外积雪,声音几近于无:“你骗我的,你根本不想抱我,是吧,你还是嫌我脏。”
盛檀刚把灯调暗,想兑现承诺,他沙哑说完,就闭上眼睛,半张脸陷进枕头,水痕压在太阳穴下,没让她看见,很快昏睡过去。
卧室里静得无声无息。
盛檀看着他睡着,终于筋疲力尽地喘了一口气,放任自己情绪外露,不用再藏着掖着,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她捂着眼低下头,清瘦肩膀颤动。
她拿过手机,发了两条信息。
一条给蒋曼,她之前在盛君和的要求下,存过蒋曼号码,还没删:“明天早上,你给陆尽燃打电话,说今天是我帮你开了门,让你进来,你照顾的他,其他都是他生病的幻觉。”
一条给江奕:“十点之后燃燃拔针,你过来看护他一晚,你到了我就走。”
盛檀丢了手机上床,把另一侧被角掀开,陆尽燃烘人的温度席卷过来,她缓缓靠近,俯下去把他抱住。
她身上凉,很快被他热度烧得陷进火海。
不知名的泪静静流下,从眼角滑到他胸前,她还是冷,拉过他无意识的手臂绕在自己肩上,把他腰搂紧。
“有多疼啊,陆尽燃,”她小声问,“从那么小到今天,你累不累,以前怎么不说呢,我还能早点多抱抱你。”
她自嘲地笑:“你比我勇敢,这些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爱的人,变成了一个现实利己,心狠麻木的施暴者,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值得,为了能跟你分手,让你死心,就把能想到的坏事,恶言恶语,绝情过分的话,都对你做了一遍,还以为能推开你,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那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也收不回了……我挺害怕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你能不能放弃啊,”她茫然地听着他心跳,“我都这么对你了,你还爱我干嘛,就让我孤独终老挺好的,我是教你长大,教你功课,可我不会怎么爱人,教不了我自己,你心太重了,我弄伤你太多,只想躲着。”
陆尽燃昏睡着,像有所感觉,手勒住盛檀,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里压,扯动了针头,疼得额角沁出薄薄的汗。
盛檀抬了抬身,抱着他,朝他血管隆起的手背上吹了口气,闭上眼,在他一无所知时轻声哄着:“乖啊,姐姐吹吹,我们阿燃就不疼了。”
她驯化不了的兽,自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竟然还在缝合她这个不值得挽留的破烂世界。
盛檀怕自己会扛不住睡着,订了九点四十的闹钟,尽量睁着眼跟他说话,过了十来分钟,她音量就逐渐低下去,躺在他臂弯里,呼吸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