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下雪,这个冬天冷得出奇,她停到城郊半山墓园的大门外,已经关门了,管理员严格遵守规定,拒绝她进去。
盛檀不走,在车里一夜不睡,凌晨五点,天还没亮,大门打开的同时,她迈着酸痛的腿走进去。
妈妈的墓在半山腰,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
她抓紧衣服,在满地积雪里蹲下身,蜷成一小团,像少女时那样,在混浊的天色里轻软倚靠向妈妈冰冷的碑,如同窝进她温热怀抱。
盛檀用脸颊贴了贴,眼睛干燥得没一丝湿气,小声喃喃:“对不起妈妈,让你受那么多苦,我什么都不知道,最后那一个月,你忍了多少疼,我还在外面,想多赚,多赚一点钱给你。”
“你肯定不喜欢我报复,你想让我放下,”她磨蹭着墓碑,“可是我做不到,我……”
她说:“我没时间了,找不出别的办法,阿燃就是最好的工具。”
“阿燃你还记得吧?你以前跟我说,要好好对待他,我都做了什么?”她仰头看天,“我扔下他,骗他骗到为我去死,我本来决定要停下来了,但是……”
盛檀咬住手背,单薄脊背不住颤抖:“但是我还能怎么办,妈妈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骗他,跟他恋爱,我跟他接过吻,我……舍不得,舍不得再伤他,我心里疼,疼得像是……”
“喜欢”两个字是毒蛇猛兽,被她嚼碎咽下。
她语无伦次:“他都不知道,我不是当初的我,我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我也不可能给他对等的回应,我到现在,又死灰复燃,还想着利用他。”
“我这么恶毒,妈,你还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叫我宝宝吗,”盛檀弯了弯眼,露出小女孩儿的脆弱无助,“你还会爱我吗。”
她低头:“不会了,没人会再叫我宝宝,我也不值得再被谁爱。”
天穹被黯淡晨光撕开一线裂缝。
盛檀踉跄站起来:“打个赌吧,如果我今天能见到阿燃,我就作恶到底,我把我能拿出来的热情全给他,给他几天真正的恋爱,利用他,结束后就把他丢掉,不管他死活,如果见不到,我就和他早点一刀两断,和平分开,让他有路可退,盛君和的事,与他无关。”
现在分,还能开诚布公,心平气和,他不至于怎样。
用完再分,以他这样,恐怕要刀山火海,粉身碎骨。
盛檀被雪覆盖。
这本来就是一场必输的赌。
她在京市,不会走的,阿燃在沪市刚醒,也不可能出现。
她跟他见不到面。
不过是信口一说。
所以这场赌局结果已定,她不能继续害他,她要趁早放过他。
她没给自己对他挥下屠刀的机会。
“妈妈,如果你能保佑,就保佑阿燃离开我后,顺遂安乐。”
盛檀脚太冰了,挪动着往山下走,她穿过长长墓碑,走到台阶前,前方铺满雪的曲折地面上,有一片颀长的灰淡影子。
盛檀愣愣伫立,茫然迟疑地缓慢抬头,隔着飘落的碎雪,隔着空寂山上无数流荡的亡灵,看到一柄黑色大伞,握着伞的那只手,布满新鲜伤痕,暗红和冷白交错,刺得人眼前一花。
她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
伞面抬起,昨天还在病床上刚刚苏醒的人,此刻苍白地站在她面前。
盛檀狼狈地揉眼,希望是错觉,也认定是她头脑不清醒,出现了臆想。
可他就在那,像雪里永不倒塌的树。
“陆尽燃,”她声音簌簌发抖,不敢想他衣服里面,那些压在绷带下的伤口是什么感受,她唇舌吃力,还是那一句话,“你疯了。”
陆尽燃唇上没有什么血色:“我听见你需要我。”
“我哪里需要了!”她抑制不了疾言厉色,“我只是劫后余生,来墓园看我妈妈,我跟她许个愿不行吗?!”
“许什么愿?你想要什么?”
让你平安喜乐的愿。
盛檀从离开医院后一滴也没掉的眼泪,突然间冲开防线,涌出眼眶,她无声地哭,就在她此刻最不愿意面对的人跟前。
崩塌的情绪成了冲垮她的洪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理智地欺骗他,还是在吐露自己也看不清的本心。
“我想要……”她眼泪在脸上冻成冰晶,“我想要我的小狗,可我……”
她不能要。
她抗拒要。
也要不起。
她给不了他家,他一出现,她只会剥皮吃肉。
“小狗在。”
陆尽燃手腕倾斜,伞歪倒,丢在一旁。
他手臂打开。
盛檀踉跄走下台阶,被他裹进怀里,含砂的低音碾进她耳中。
“宝宝别哭。”
盛檀脑中炸响,泪彻底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