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粗糙的马毛,嘟囔着应了声,忽而想起蒋蕴玉只骑了一匹普通的黑马,噫了声,“你怎的不骑赤金?我从前答应他等他回京都要给他喂春草,没想到竟是我来了漠北,春草是喂不成了,我去戈壁上摘些新枝给他倒是可行。”
纪榛等了会,没等到蒋蕴玉的回答,抬眼一看,蒋蕴玉眼里流出些黯然,他心口一紧,听得对方哀沉道:“赤金在年前的一场战事里不慎跌倒,摔碎了腿骨,当时情况危急,不得已,我只好替他做个了断。”
马儿腿骨一碎,再无站立可能,直到忍受疼痛死去。
纪榛知晓蒋蕴玉有多疼爱赤金,那是他的荣耀,他的战友,亲自送别可谓是剖心剔骨之痛。对方驯服赤金的风姿历历在目,可终难逃战场残酷,纪榛难过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睛唰的红了。
反倒是蒋蕴玉安慰他,“能战死在沙场上,赤金不枉此生。”
纪榛咽下酸痛,道:“赤金有主如此,定也感幸。”
蒋蕴玉笑笑,又恢复了松快的语气,“多日不见,你倒是会说话了许多.....”
几人很快抵达城门,来迎的是蒋蕴玉的副将,姓林,三十左右年纪,留浓密的络腮胡。
蒋蕴玉把马儿交与之,对方朝纪决一拱手,“纪大人,末将久仰大名。”
纪决道:“我已不是朝廷命官,唤我纪决即可。”又向副将介绍,“这是小弟纪榛。”
纪榛转了转眼睛,双手抱拳,“林将军好。”
林副将是个粗汉子,哈哈笑起来,一连回了三个好。
蒋蕴玉捶一下林副将的肩,“多的是时间给你认识,烤全羊架起来了吗?”
“早就烤着了。”林副将一扬手,爽声说,“我特地让我婆娘把埋了三年的女儿红挖了出来,今夜定与诸位不醉不归!”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进城,纪榛跟在纪决身边,憋了半路,终是忍不住小声问:“哥哥,他的胡子怎么是卷的?”
纪决忍俊不禁,还未回答,林副将大笑起来,“纪小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就是。”
纪榛背后议论人被抓了个正着,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求知若渴地看着林副将。
“我阿娘是汉人,我阿爹是胡人,他们俩生了我这个小子,爹老子的胡子是卷的,小小子的胡子自然也就是卷的了。”
纪榛在京都听惯了文邹邹的话,一时觉着林副将直白的用词很是稀奇,原先有些沉重的心情也开阔了些,跟着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原来漠北的风、漠北的人当真与京城天差地别。
纪榛往后看半闭的城门,辽阔的天际一眼望不到边,京都已与他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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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的艾草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整个厢房的气息浓稠得令人呼吸不畅。
床榻上不时传出几声咳嗽,搁在塌边的手帕开出点点红花,换了又换。
裕和围着面巾进屋,见着脸上毫无血色的沈雁清用新换的手帕捂着嘴,另一只手未闲着,正在看新递上来的疫况。
十日了,治疫的药方迟迟未有进展,沈雁清身上的皮肉伤开始有愈合迹象,疫病却未有气色。今日太医来把脉,更是直言疫气隐有侵入心肺之势,沈雁清咳血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裕和不忍再看,将药放在小几上,劝说:“大人,先喝药吧。”
沈雁清咳了几声,“你走远些。”
他醒来后,陆尘曾问他身上伤口缘由,他自然不可能供出纪决,只道是在回城路上遇到了索财的贼寇。瘟疫爆发后,确实有不少贼人趁机打劫,但沈雁清这个说辞不足信,只是陆尘也并未拆穿。
沈雁清将药喝了,又把册子给裕和,“同陆大人交代一声,圈出来的区域安置新的灾民.....朝廷的赈灾粮到了吗?”
“就在城外了。”
“东区老弱妇孺较多,先派粥.....”沈雁清胸口一疼,拧了下眉接着道,“务必确保每一个灾民都有食果腹。”
裕和应声,见沈雁清拖着病体还操劳公事,忧心道:“大人,太医要您好生歇息.....”
沈雁清轻声说:“十日了,裕和。”
疫情一日不得控制,他便得多一日困于此,可时光不等人,他多耽误一刻,纪榛就远离他一分。
裕和听出沈雁清的弦外之音,也不好再劝,只垂头丧气地道:“但愿这疫情早日过去。”
沈雁清让他开窗通气,又闭目养神片刻,抱病再次看起了书册。
呼啦——
篝火窜起三丈高,纪榛被凶猛的火焰撩得往后退了两步,他急忙忙抓了下自己的发尾,好在并未被烧焦。
林副将啃着肥嫩的羊腿,豪爽笑道:“秦小兄弟站远些咯,这头发烧坏了可够心疼的。”
纪家兄弟身份特殊,因而改了秦之一姓氏,除了林副将外,对外只称是蒋蕴玉的亲戚。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纪榛许久没有听过这么多笑声,虽觉着丢人,可也跟着乐。
蒋蕴玉坐在礁石上饮着酒,见着纪榛小跑着凑到纪决身旁,挑唇一笑。
纪榛挨着纪决,兄长用锋利的刀割下羊腿上的精肉递到他嘴边,他不假思索地一口吃掉。
林副将爱调侃人,吹了声口哨,“京城来的汉子也这样娇滴滴,吃肉都要兄长喂哩。”
纪榛一口羊肉噎在喉咙里,闹了个大红脸。
纪决笑说:“自幼太惯着他,让林副将见笑了。”
蒋蕴玉朝林副将丢了根大骨头,“老林,过来斗酒,输的明日多操练一个时辰。”